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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转帖全本] 【绛阙虹飞】(全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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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绛阙虹飞】(全)

            第一章蝙蝠伤命骤起波澜

  仲春二月,成都郊外杨柳滴翠,十里蓉荫,平畴绿野隐现着竹篱茅舍,鸡犬
相闻,馓有江南风光。这日傍午,正下着毛毛雨,天气变得倏阴倏睛,就在这时
候北门外的官道上来了三骑川马,骑着三个少年公子。这三个人年岁不相上下,
约在二十四五,长得虎臂猿腰,神采奕奕,顾盼非常。

  骑后随着一个小厮,短衣跣足,面色腊黄,背着一只七弦瑶琴,垂首疾趋,
但依稀可见他气质清秀,应该是俊秀小子,与他腊黄的面色,并不相衬。马走得
虽慢,可是这小厮却赶得上气不接下气,呼喘频频。

  这三个少年公子服色各异,一着天青团花夹衫,胸口处缀有一圈方形白玉,
衬着他那四方脸膛,更显得气质俊犷。另一人身着枣红长衫,浓眉虎目,不怒而
威。还有一个剑眉斜飞入鬓,面如冠玉,嘴角永远噙着一丝耐人寻味的少年,却
身穿一件墨黑长衫。

  因为他们的举动均异于常人,太阳穴高高隆起,一望而知均是内功深具火候,
身怀绝学之士。在江南武林中提起南天三燕的名号,无人不知,畏惮三分,而他
们却自称武林三公子。

  那身穿黑衣少年瞠目四眺一眼,朗笑一声道:「沾衣欲湿杏花雨,吹面不寒
杨柳风,这仲春二月正是好天气,此次能与郑兄把晤,了却多年之愿,诚小弟一
大快事。」这少年谈吐不俗,可见他学养有术,与其他二人意气飞扬,粗犷豪迈
大相迳庭。

  蓦地——迎面突传来奔蹿如雷及一阵鸾铃响声,只见两骑快马风驰电掣奔来,
骑上人劲装捷服,肩带兵刃,阔檐草帽遮得很低,瞧不出他们的面目。来骑奔势
如飞,疾掠而过,转瞬间奔出七八丈远。枣红长衫少年口中忽惊噫了一声,人已
离鞍倒飞而去,疾如流星掠空,两手一分扣着两匹奔马鬃鬣。

  二马顿时前蹄高扬,同声希聿聿惊嘶,骑上并靠着两个头戴阔檐大草帽劲装
汉子身形歪落下鞍坠地。原来这两个劲装汉子早就死去多时了,马也奔了一段不
算太短的途程,因无人控制,似绕过成都城由驿道奔来,因马能识途,骑主似为
川北武林人物。其他两个少年公子亦掠落下鞍,齐趋视那两个死者因何致命。

  只剩下短衣跣足的小厮捧着瑶琴伫立道边,趁此良机可缓一口气,休息一阵,
他无心于瞧热闹,漠然无动于衷,两目仰观蓝天白云,默默出神。是仇杀之事他
已司空见惯?还是他饱尝人间的不幸,命运的捉弄,令他有生不如死的感觉。

  从他憔悴的腊黄的面色可知已经历了一段灰黯的人生,这时一朵飘浮的白云
在他眼帘前变幻着,他的眼珠也随之千变万化。但谁又知道他在想什么?道上行
人与田野问乡民渐渐聚集起来,却都不敢走向南天三燕及死者,反倒聚在那小厮
身侧。

  一个壮健的大汉向小厮道:「老弟,那两个死者是什么人?」

  小厮子沉思中醒转过来,望望大汉一眼,苦笑道:「不知道。」

  大汉呆了一呆,又道:「那三个少年公子呢?」

  小厮答道:「瞧尊驾也是老江湖了,怎么竟不认识?那身穿青长衫者名郑嵩
燕,就住在成都蓉园,那身着枣红长衫的名高俊保,武林美号「离火神燕」世居
杭城上天竺。」话一顿,笑道:「那黑衣少年就是我家少主人,世居八闽侯宫,
名庞镇寰,武林尊称玉燕剑客。」

  大汉闻言不由面色震惊,长长哦了一声,道:「原来是卓著威名的南天三燕
武林三公子,想必老弟也是一身惊人绝学。」

  小厮苦笑道:「我呀,连庄稼把式都不会,那敢当称一身惊人绝学。」

  大汉摇首叹息道:「可惜,可惜。」且说武林三公子检视两个死者,发现颈
后嵌着一只铁蝙蝠,长宽不及二寸,深没颈肉嵌在骨内。

  郑嵩燕右掌如斧,倏地以暗劲力砍二个死者后脑门,深嵌入骨的铁蝙蝠立时
震出体外,托掌心凝视一眼,不禁神色大变。那铁蝙蝠纯系缅钢打造,锋利无匹,
尤其嘴部突出一针,专破罡劲横练,护身气功,寒光如电,映目生寒。

  郑嵩燕望了二人一眼,道:「死者乃壶口关黄河水道怪杰老龙神上官相左右
二霸花荣、黄吉,二霸武功虽稍逊我等一筹,但在目下武林亦堪称项尖人物,制
死二霸之人不言而知武功极高,两位可知武林中有什么人用此独门霸道暗器么?」

  高俊保、庞镇寰摇首道:「数十年来,武林中就无用铁蝙蝠暗器成名的人物,
铁蝙蝠打出手法极难,真力须使得极均匀,毫厘之差即会偏向,此人手法之沉,
部位拿捏之准,竟不爽分毫,可见此人武功已臻化境,但猜不出是谁?」

  郑嵩燕道:「老龙神孤傲狂妄,睚眦必报,此事定会为江湖带来一场血腥浩
劫,却不知起因为何,如小弟意料不差,此必为震惊武林公案。」说着将二只铁
蝙蝠放置囊中。

  庞镇寰神色一变,道:「郑兄不如弃去,两只铁蝙蝠恐为郑兄带来麻烦。」

  郑嵩燕双眉一剔,扬声哈哈大笑道:「小弟是怕事的么?」神情狂妄,不可
一世。

  远处忽起了一声轻微的冷笑,但南天三燕却未察觉。南天三燕向乘骑走去,
庞镇寰发现小厮与人说话,不禁大怒,以手分开路人,大喝道:「九荫,你在胡
说什么?」右手疾挥向小厮脸颊。「吧」的一声脆响,小厮发出一声啊哟惨叫,
人被打得跌翻了出去,恰好压着花荣尸体。

  高俊保眉头一皱,笑道:「庞兄为何如此盛怒打贵什,其实贵什也不没说什
么?」围观路人见状一哄而散。

  庞镇寰赧然一笑道:「这厮最是胡言乱语,素不为小弟所喜,此次本不愿带
他前来,乃奉家父之命说他原为川人,可同行一拜先人穴墓。」说着干咳了一声,
又道:「既然高兄求情,小弟宽恕他一次就是。」

  高俊保暗道:「我何尝与他求情。」似碍难出口否认,仅微微一笑。

  庞镇寰厉喝道:「九荫,还不爬起来。」南天三燕随即一跃上骑,蹄声得得
而去。小厮挣扎爬了起来,右臂紧抱着的七弦琴尚未跌坏,右手掌心剧痛如割,
鲜血如断线滴下,只觉得全身骨骼拆散了似的,眼前金花乱涌,积威之下不敢不
走,追着骑后一颠一跛奔去。

  郑嵩燕突然在骑上发出爽朗笑声道:「二位远来不易,小弟特在望江楼上设
宴接风,莱肴亦均是成都最著名的拿手好菜,聊尽地主之谊。」

  高俊保、庞镇寰豪笑道:「我俩就是为嗜口腹之欲而来。」

  成都气候温和,冬不严寒,夏不酷暑,每当秋凉花开,芙蓉如城,锦绣四十
里,灿烂绚目。望江楼称崇阁,位于锦江之傍,环周修竹如篁,古木参天,系唐
朝诗妓薛涛故居,楼下不远有井为著名于世之「薛涛井」,井水清冽,居民汲取
井泉用以烹茗,车载挑负不绝于途,昔传薛涛用水制笺,裁画供吟,名为「薛涛
笺」。

  吟诗楼高踞崇丽阁之上,凭窗小坐,俯瞰江流宛转,水鱼澄碧,仰视峦影,
青林滴翠,风光明媚,景物佳绝。郑嵩燕即在吟诗楼上设宴三席,与邀的均是成
都知名武林人物,主客当然是高俊保与庞镇寰二人,郑嵩燕周旋于宾客间笑语殷
问。众宾客对郑嵩燕极其恭敬,足证明郑嵩燕威望西川,盛名无虚。

  吟诗楼间占地甚广,尚有十之六七设有二十余张桌面,均上了七成座,食客
俱为当地达官富绅,笑语喧哗,盛嚣鼎沸。夕阳沉山,清风徐来,锦江如带,霞
影映帆,景色畅心悦目。郑嵩燕摆下酒宴盛席,酒是泸州陈年大曲,开坛芳香四
溢,莱肴更是成都名菜,味美色鲜,令人垂涎欲滴。

  吟诗楼上正大快朵颐,独有一人蜷缩坐在薛涛井旁青石上愁眉沉思。这人正
是那庞镇寰携来小厮,捧首流泪道:「我奚凤啸何时才能出人头地,扬眉吐气,
唉,白恨枝无叶,莫怨太阳偏,这是命,那我又何能强求呢?」

  他独自一人自怨自艾,徐徐伸开手掌,掌心伤痕新凝,他托着一枚乌光闪亮
星形的斑指,细细把玩。这枚斑指却是他被庞镇寰一掌震飞摔在花荣尸上掌触之
物,星形棱角锐利如刃嵌他那掌心上血液如注。显然,斑指是花荣身上之物,他
暗道:「武林中人身怀之物多半奇特,此枚斑指非金非玉,有何珍贵,莫非用来
当暗器使用。」

  他理解不透,并未向庞镇寰言及,把玩了一阵收入怀中,突然瞥见江滨流星
奔云奔来三条人影,不禁一怔。来人倏地在井侧停住,现出一个头大身矮老者,
狮鼻海口,浓眉绕腮,穿着一袭宽大黑衣长衫,迎风猎猎,使人不寒而栗。

  三人都各带有兵刃,目光仰视吟诗楼上华灯灿烂,笑语喧哗,嘴角泛出一丝
冷笑。老者忽发觉奚风啸蜷缩在井旁青石,锐利目光上下打量了奚凤啸两眼,察
知不似武林中人,料为贫人之子,也不以为意。

  然后转注在一双体瘦如竹怪人道:「二位贤弟,黄河二霸怎会死在铁掌追魂
郑嵩燕手上,岂非怪事,倘非路人目击,老朽不信此为事实,试想我等在嘉定一
路追踪而宋,在成都近郊突失去二霸形迹,只道二霸免脱……」说至此垂首沉思
一阵,猛然抬头道:「莫非郑嵩燕邀请高俊保、庞镇寰由江南而来,亦是为了此
事,那倒是可堪忧虑。」

  这头大身矮老者乃目下威震北六省玉虎帮金蜈堂堂主天杀星丁洪钧,那一双
体瘦如竹怪人乃是工虎帮中高手童虎童彪,江湖匪号催命双剑。

  奚凤啸闻言心说:「武林传言多届无稽,黄河二霸怎可妄断丧在郑嵩燕手中。」
有心言明,猛转念一想,何必惹火烧身,他虽然不擅武功,但身居武林世家,平
常耳濡目睹,此等江湖是非,一点沾惹不得,稍一言行不慎,立招杀身大祸,是
以隐忍不言。

  只见童虎嘴角擒出一声恶毒笑容,森冷答道:「天下事往往出人预料之外,
玄云观主死在黄河二霸毒手之下断无疑问。那玄云观主珍藏之白阳图解宝钥必为
二霸取去,但二霸尸体中遍寻并无此物,如非郑嵩燕取了还有何人?」

  奚凤啸闻言不由心神大震,右手摸了怀中斑指一把,暗道:「看来,这斑指
定有蹊跷,莫非它就是……」遂凝神听下去。

  丁洪钧长叹一声道:「数百年绝传之「白阳图解」方露一线曙光,又告霾云
掩日,究竟黄河二霸之死,斑指之失,是否郑嵩燕所为尚不得确和,南北三燕武
林世家,辣手难惹,还得慎重才好。」

  童虎冷笑道:「丁堂主今日如此软弱怕事,我等所为何来,即是我等放过郑
嵩燕,老龙神上官相能放手么?」

  丁洪钧道:「依贤弟之见?」

  童虎道:「何妨单刀直入问上一问。」

  三人缓缓消失于楼口不见,接着已疾逾飘风而至五条身影,其中一人是个美
艳绝伦的少女,迳向望江楼上掠去,虽是惊鸿一瞥,但这少女绝世风华却深映奚
凤啸脑中,不禁随着五人身后登楼。

  吟诗楼上,南天三燕与群雄正酒酣耳热,猜拳行令,豪笑盈耳。郑窝燕忽瞥
见楼口先后登上八人,前三人正是玉虎帮天杀手星丁洪钧及催命双判童虎童彪,
随后是四个面目阴冷武林高手及一美艳绝伦的绿衣少女。他为少女明昨皓齿,照
人艳光所吸引,两道眼神死盯着少女一瞬不瞬。

  突听耳边响起一个森冷语声道:「郑公子。」铁掌追魂郑嵩燕不禁一呆,转
目望去,只见一个头大身矮,目光如炬老者面含微笑的望着自己。

  他猛然想起此人来历,不由神色微变,抱拳说道:「丁老师,何事赐教?」

  天杀星丁洪钧见郑嵩燕竟知自己威名,不由泛起得意的微笑,道:「丁某特
来恭贺郑公子。」郑嵩燕不禁一楞,不知丁洪钧话意何指。

  此刻,整个吟诗楼上鸦雀无声,数十百道目光投向丁洪钧脸上。但高俊保庞
镇寰四道目光却投在美艳绝伦少女芙蓉双靥上,暗道:「沉鱼落雁,人间殊色。」
南在三燕行事介乎正邪之间,并无大恶,但均有寡人之疾,最是好色。

  少女忽然察觉,面色一沉,如笼上一层寒冰,星眸中射出两道慑人寒芒,凛
然不可侵犯。只听郑嵩燕讶诧道:「在下何事值得丁老师恭贺之处,恕在下不明,
还请见告。」

  丁洪钧暗中冷笑道:「好做作。」面上淡淡一笑道:「黄河二霸恶行擢发难
数,为郑公子歼除,诚乃大快人心之举,但二霸身怀「白阳图解」之钥亦为郑公
子不劳而获,岂可不预为恭贺。」「白阳图解」四字一出,举座不由大震。

  郑嵩燕神色一变,沉声道:「丁老师为何血口喷人,在下等不过路经郊外发
现二霸已死下骑察视一眼,至于「白阳图解」之钥为在下获有,更是无稽。」

  丁洪钧摇首微笑道:「丁某也是风闻而来,并非目击,但目击者已将此事传
布开来,不到数日即轰动整个武林……」

  郑嵩燕厉声道:「何人目击。」

  丁洪钧答道:「丁某已说过风闻此事,何人目击那要问郑公子你了,郑公子
既否认其事,丁某也不便再说,容后相见。」说后,转身向催命双判走去。

  郑嵩燕神色大变,一脸铁青,他做梦也想不到黄河二霸之死竟涉及「白阳图
解」要知「白阳图解」乃数百年来武林中人无不梦寐欲得之旷代绝学。这样一来,
郑嵩燕无异是惹火烧身,冷笑道:「丁老师且慢,容在下说明,黄河二霸实是死
在绝毒暗器之下,暗器确为在下取出,丁老师见多识广,必知暗器来历。」说时
丁洪钧转过身来,两道森厉目光盯在郑嵩燕伸在怀中的右掌上。

  此刻,连金针坠地均会铿然大震,楼面诸人不约而同眼神投注在郑嵩燕身上,
屏息无声。郑嵩燕手方伸出怀中,尚未舒掌,突然狂飚大作,灯烛全熄,一瞬间
伸手不见五指,只闻郑嵩燕闷哼一声,庞镇寰立即扇开火熠子,一道火光升起。
狂风立止,火光映照下只见郑嵩燕一脸铁青,掌心空空如也。

  高俊保庞镇寰不禁心神一凛,均知一双铁蝙蝠在灯光一熄间为人劫走,劫走
之人就在这吟诗楼上。郑嵩燕一双怨毒的眼神逼视在丁洪钧身上,久久不移。丁
洪钧冷笑道:「郑公子莫非疑心丁某所为?哼,丁某人尚不屑既做于前,而又不
敢承认于后之事。」

  话中有刺,郑嵩燕闻言目中猛泛杀机,厉喝道:「丁老师,无须咄咄逼人,
在下尚不把玉虎帮放在眼中。」

  丁洪钧哈哈大笑道:「今晚之事。有目共睹,丁某并非寻衅而来,郑公子岂
非作贼心虚,丁某未存计较之心,只怕老龙神上官相未必放过阁下。」说着走回
座中。

  店伙忙着点燃灯烛,全楼重放光明。忽地,美艳少女桌上一个面目森冷汉子
缓缓立起,走向郑嵩燕之前,道:「兄弟,奉命前来请问阁下,黄河二霸是死在
什么暗器之下?」

  郑嵩燕道:「尊驾奉何人所命?」

  「奉咱们姑娘之命。」郑嵩燕望了少女一眼,道:「是两只铁蝙蝠致死。」

  面目森冷汉子傲然一笑道:「武林中并无人用铁蝙蝠暗器,有谁保证确有其
事。」

  高俊保庞镇寰同声道:「在下当场目击。」

  那汉子冷冷一笑,道:「黄河二霸尸体上一双铁蝙蝠暗器尊驾为何起出?」

  郑嵩燕道:「在下另有缘因,无非恐从铁蝙蝠身上查出真凶是谁。」

  那汉子森冷一笑,道:「欲盖弥彰,居心实不可测,铁蝙蝠本属空穴来风,
骗得了谁?」

  「片刻之前狂风吹熄灯烛时为人劫走。」童彪倏起立掠至郑嵩燕之前,冷笑
道:「这话骗鬼,南天三燕在武林中声名比我等黑道人物还臭,怎能见信。」

  突从郑嵩燕身后窜出一条大汉,厉喝道:「狂徒无礼,你在找死。」一溜寒
光电奔出手,刀风锐啸,刺向童彪胸前开坎死穴,凌厉之极。

  童彪竟视若无睹,刀尖堪距五寸之际,右掌突电光石火般一拂出手。大汉一
声狂嚎出口,叭哒倒下,胸口鲜血如泉喷出,一柄钢刀正插在他那胸口,正是他
自己兵刃。南天三燕不禁大感震怒,行功运臂,蓄势待一击出乎。

  蓦地,吟诗楼上正上叭的一声,钉着一杆三角小旗,上绣一条五爪赤龙。群
雄中有人出声惊道:「老龙神信物。」

  美艳少女盈盈一笑道:「我们回去吧,置身事外方为上策,让他们自相残杀。」
莺声沥沥,甜脆悦耳,随着四个面目森冷汉子步下楼去。

  天杀星丁洪钧望望正梁上绣着五爪金龙三角小旗一眼,蹙眉冷冷一笑,领着
崔命双判拾级下楼。郑嵩燕铁青着脸,冷笑一声,舒开右掌迅如电光石火抓向三
角小旗。

  「且慢。」一声大喝出自成都广达镖局总镖头五行掌邓炳煌口中。

  郑窝燕闻声一怔,转面道:「邓总镖头何故喝阻?」

  邓炳煌,道:「老龙神信物一现,上官相三日内必来成都,侦访二霸死因及
白阳图解宝钥,在未水落石出之前,未必与郑公子伸手为仇,但如拔下龙旗,无
异自承杀害二霸。」

  郑嵩燕苦笑道:「邓总镖头话虽不错,但当时二霸身死之际,仅有我南天三
燕在场,路人目击者将风声传开说在下杀死二霸,在下何可申辩,武林中视南天
三燕本为一丘之貉,那高龙二兄挺身作证,又有谁能见信。」

  邓炳煌道:「无论如何,总以不拔是为上策。」

  突然,庞镇寰似想起一事,朗声高叫道:「九荫……九荫……」一连唤了两
声,并无回音,庞镇寰神色一变,身形穿空翻出楼外疾泻而下。

  奚凤啸因一时好奇,竟暗蹑在那美艳少女及四个面目森冷的汉子之后登楼,
隐在楼口栏侧探首觑望。吟诗楼上一切情景均深映在他的眼帘,郑嵩燕掌中二只
铁蝙蝠暗器被人劫走,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他一人知情。但见那风华绝代的翠衣少
女随四汉子下楼,不禁一慌,急急转身。

  正好一个黑衣汉子跨步下楼,发现了奚风啸神情有异,脚步一蹴,点在奚风
啸脊后「尾闾」穴上。奚凤啸猛感眼前一黑,脑中天旋地转,但听少女一声低喝
道:「不得鲁莽。」他只觉身躯被人挟住疾行,一缕淡淡的幽香送入鼻中,耳边
风生,不知跑了多远,始放落于地面,胸前被点了一指。

  奚凤啸晕眩之感消失,睁目只见少女一双妙目凝注自己,方欲说话,蓦感喉
间一甜,禁不住口中喷出一股泉涌黑血,人却晕厥过去。美艳少女叹息道:「可
怜的孩子,内伤竟如此沉重,崔星五,你怎么对不会武功之人下手辣毒如此?」

  崔星五目露惶恐之色道:「姑娘,小的仅点了他的晕穴,交未施展辣手。」

  少女诧道:「这就奇怪了。」仔细打量了奚凤啸一眼,发现颊上有五条鲜明
指痕,恍然省悟,从怀中取出一只翠玉小瓶,倾出一粒墨绿色的药丸。崔星五等
四人目中不禁流露出钦羡之色,显然这翠绿色药丸乃是一种稀世灵药。

  少女将药丸喂服奚凤啸口中,奚凤啸虽然晕厥,却神智并未全部丧失,只觉
药丸入嘴即化为一缕琼浆顺着咽喉流入腹中,一股热流循着周天直透四肢百骸,
不由精神一振,翻身坐起,道:「多谢姑娘救命之德。」

  少女晶澈双睁凝视着奚凤啸,柔声道:「你叫什么名字?我发现你一无武功,
为何藏腑内伤沉重。如不救治,将终生贻恨无穷,所以不惜赐你一粒灵丹。」

  奚凤啸嗫嚅回答姓名及负伤经过,他只觉少女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,
答完话壮着胆问道:「姑娘尊姓芳名还请见告,奚凤啸日后若有寸进,必肝脑涂
地图以相报。」

  少女展齿一笑道:「我名何湘君,当时黄河二霸身死之际你未发现因何致死
的么?」

  奚凤啸摇摇头道:「我不敢妄指,但二霸奔骑掠过,郑公子制止马奔之势,
二霸身形立时歪倒跌下骑来。」

  何湘君怔得一怔,道:「如你言属实,倒是未便断言二霸丧在郑嵩燕手中,
但郑嵩燕在二霸尸体上取出何物你也不知道么?」

  奚凤啸道:「不知,路人围睹,我亦因与路人答话致遭庞公子之怒。」

  何湘君叹息一声道:「你尚要回到郑嵩燕府中吗?」

  奚凤啸不禁一呆,半晌答道:「凤啸孤儿,为庞老爷子收养,但因耿介成性,
每不合庞公子之意,屡遭辱责,常觉寄人篱下总无出处,无奈念及庞老爷子之恩
不忍遽别。」何湘君樱唇一动,欲言又止,蓦地,夭外遥处起了一声长啸。

  崔星五面色一变,沉声道:「丁洪钧老鬼及夺命双判追踪来了,他疑心姑娘
夺得郑嵩燕之物……」

  何湘君低喝道:「你等散开,由姑娘独自一人应付。」四个面目森冷汉子一
跃而开,隐在树后。

  奚凤啸紧随着崔星五之侧,探目外视。暮春二月,晚风袭衣尚有料峭寒意,
奚凤啸体质单薄,素来畏寒,但今晚却有种阳和感觉,兀立在晚风中毫无畏缩之
意,暗暗诧奇。寒月中天,散出淡淡银辉,郊野景色迷蒙,远处不时传来一声农
村犬吠,冲破这如水寂静夜空。

  何湘君卓立草地中,晚风拂动云鬓乌发及长长衣裙,宛欲姑射仙子御风飞去,
美绝人寰。只见三条黑影流星而至,渐渐显出丁洪钧及夺魂判身形。丁洪钩三人
一见何湘君若无其事般屹立草地中,不禁愕然止步。何湘君徐徐抬起皓腕,个水
葱般玉指,一掠云胡乱发,娇靥上泛出妩媚巳极的笑容,曼妙出声道:「三位是
找我么?」

  丁洪钧三人不由得心神一荡,赶忙收敛心神,丁洪钧干咳了声道:「老朽只
相求姑娘见告黄河二霸是否死在郑嵩燕手中?」何湘君凝眸不答。

  丁洪钧老脸不由一红,道:「白阳图解宝钥与老朽关系甚大,方才吟诗楼上
狂风吹熄灯烛,郑嵩燕掌中之物乃姑娘取得,是以断言姑娘必知真情,故有此一
问。」

  何湘君眼皮微抬,目中两道神光如挟霜刃,道:「丁老师目光居然如此锐利,
请问我在郑嵩燕掌中取走何物?」天杀星丁洪钧不过是凭空意断,何尝目击,料
不到姑娘有此一问,不禁瞠目结舌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

  童彪突厉喝道:「丁堂主,空言无益,不给这贱婢一点颜色瞧瞧,不知我等
厉害。」话尚未落音,何湘君电闪欺身,右掌迅如电光石火拍出。「叭」的一声,
童彪啊哟出口,左颊挨了一下重的,齿血进出,直打得童彪虎眼冒金星,奇痛澈
骨。

  童彪厉喝道:「贱婢找死。」双掌抡攻猛举,掌势仅及半途,潜力已自逼人。

  何湘君银铃娇笑一声,右掌一式「飞絮拂云」挥出。一击之中竟包含了无数
神奇变化,指劲掌影攻向童彪意想不到方位。童彪不禁一凛,疾退两步,双掌飞
撤。何湘君忽的翻腕一式「懒龙舒爪」向童彪右腕扣去,玄奥绝伦,去势如电。

  童彪只觉得何湘君武功高出自己太多,不禁大惊,自己无可再避,右腕一沉,
刁起两指,出式「玄鸟划沙」硬接姑娘来招,指风锐啸划空,力可断碑裂石。这
时丁洪钧及童彪亦双双夹击而至,掌势刚猛辛辣,均是致命招式。

  丁洪钧暗道:「这贱婢随行四人为何一个未见,定是派遣外出,稍时返转加
入拼搏,自己三人处势更危。」心存速战速决之心,掌法愈使愈厉,掌风如雷。
何湘君目蕴怒,脸罩严霜,玉掌连挥快攻,招式之奇,武林罕睹。

  奚凤啸自言自语道:「何姑娘武学精奇绝伦,前所未见。」

  崔星五闻言大奇道:「你会武功?」

  奚凤啸摇首低声答道:「不会,但久住庞府武林世家,耳濡目染之下,自信
不致失眼。」

  原来奚风啸聪颖已极,过目不忘,庞府为武林世家,拼搏寻仇之事难免,他
藏在暗处旁观,年久日深,他脑中已记忆甚多惊人武学神髓,但苦于无法施展。
此刻,何湘君所施展的武功无不精妙绝伦,其间的变化委实玄奥,但都深映在脑
中紧记不忘。

  崔星五望了奚风啸一眼,取出一卷「内功简要秘谱」,笑笑道:「我看你定
然深爱习武,苦于难投明师而已,尤其方才何姑娘赐服一粒灵丹对练武大有裨益,
这册「内功简要秘谱」乃习武入门,你研读日后习武可收事半功倍之效。」奚风
啸大喜道谢,接过妥置怀中。

  忽听何湘君一声大叱,天杀手丁洪钧疾地飘开丈外,一手护着右胁,目吐凶
光道:「今日身受姑娘一掌之赐,他日青山不改必加倍偿还。」

  夺命双判亦跃出圈外狞声一笑,同着丁洪钧转身疾奔而去。何湘君目送着三
条即将远去消逝的身影,徐徐出声长叹,那叹息声侧人心弦,似冤抑难伸,摧肝
断肠,令人不由泪下沾襟。崔星五等人掠出,趋往何湘君之前,只见何湘君目中
满含泪水。

  奚凤啸暗暗诧异忖道:「怎么何姑娘哭了,难道她有什么伤心事?」情不自
禁问道:「姑娘为何落泪?」崔星五四人大吃一惊,面色大变,他们都知这话深
遭何湘君之怒,奚凤啸虽不死也要重伤。

  哪知大出他们预料之外,何湘君凄然一笑道:「人都有痛苦的一面,你不是
也有么?」奚风啸默然垂首。

  崔星五等人大诧道:「咱们姑娘竟改了喜怒无常,动辄杀人的性情,未尝不
是好事。」

  何湘君目注奚风啸道:「你不回去了么?」

  奚凤啸摇首道:「寄人篱下终非了局,此去拜祭先人芦墓之后当另谋营生。」

  何湘君取出一锭十两纹银,笑道:「微薄之赠,可作小本营生,你去吧。」

  奚凤啸连连推辞道:「小的不敢接受姑娘重赐。」

  崔星五大喝道:「还不收下谢过姑娘,姑娘言出如山,决无收回之理。」

  奚凤啸不禁一怔,双手接过,拜谢道:「凤啸日后若有寸进,当结草衔环。」
抬首一瞧,何湘君及崔星五等人巳然身影俱杳,不由感触万千,怅然片刻,踽踽
走去,身形渐杳失在夜色苍茫中……

  他身形甫自消失,星光闪烁下突如风电射奔来三条身影,只听一声惊噫,三
人猛然顿住。来人正是南天三燕郑嵩燕、高俊保、庞镇寰三人。只听郑嵩燕道:
「此处草木新断,不久之前有人在此激搏过。」蹲身凝视,鼻中冷哼出声道:「
尘土上印有纤纤足印,必是那吟诗楼所见之美绝人寰少女。」

  庞镇寰忽干咳一声道:「郑兄,小弟有话要言明。」

  郑嵩燕皱眉答道:「庞兄有话,小弟洗耳恭听。」

  庞镇寰望望高俊保一眼,道:「小弟两人万里而末,拜望郑兄,本应把晤欢
娱,快慰平生,无奈变生枝节,黄河二霸之死,小弟二人虽不欲卷入是非中而不
可得,就应同仇敌忾才是。」郑嵩燕面上一红,道:「理该如此,不然南天三燕
威名荡然无存。」

  庞镇寰道:「说得极是,但我等三人应推心置腹才是。」

  郑嵩燕怒道:「小弟还有什么藏私不让二位知道?」

  庞镇寰淡淡一笑道:「白阳图解宝钥郑兄未在二霸尸体中觅得么?」

  郑嵩燕心头怒火高涌,冷笑道:「二位兄台就在身旁,难道有目如盲么?」

  高俊保见他们二人有变脸动手之意,忙笑道:「此事真象如何,总有水落石
出之时,方才吟诗楼上风熄灯烛,郑兄被人夺取铁蝙蝠,可察觉谁人所为?」

  郑嵩燕冷笑道:「如非无天星夺命双判,必是那少女,除此以外并无他人。」
他长叹一声道:「老龙神上官相三日必来,小弟势孤力薄,明晨立即派遣庄丁邀
约友人相助,迟则不及。」

  蓦地——高俊保突发出一声闷哼,面色苍白如纸,汗珠豆大涌出,身形摇摇
欲倾。庞镇寰二人不禁大惊失色,凝目望去,只见高俊保右臂插着一支泛出蓝光
寒电长针。郑嵩燕一见此针,认出来历,目中射出骇悸光芒,高声道:「龙影针。」

  远处突风中送来一个阴寒澈骨语声道:「不错,正是龙影针。」一具瘦长身
影,冉冉在草树郁密中踱了出来。月夜星光之下,只见是一瘦骨嶙峋,身穿黑色
长衫六旬开外老者,两腮外张,额骨高耸,钩鼻孤挺,鹰眼开阉之下射出一线慑
人寒芒,左肩挺插着一支不知名的外门兵刃。

  郑嵩燕身形退了半步,沉声问道:「尊驾可就是黄河水道雄主老龙神上官相
么?」

  老者阴阴一笑道:「不错。」

  郑嵩燕心神微凛道:「上官老师,你护身二霸又非我等所害,为何施展龙影
针猝袭高贤弟?」

  老龙神上官相目中凶光暴射,喉中发出扰人心魄的长笑道:「不管是否你等
南天三燕所害,最初目击者却是你们,你等三人岂可置身事外,非助老夫查出真
凶不可?」话声略顿,又冷笑道:「高俊保来西川途中曾杀死老夫手下,应得之
咎,何谓暗算。」

  高俊保此时已拔下龙影针,以自制灵药敷服,闻言大喝道:「上官相,你我
各以本身武功拼个高下再出狂言不迟。」

  老龙神哈哈大笑道:「你等三人,如不应允相助老夫,难脱重嫌,自有找你
等晦气之人,还用得着老夫出手么?如今西川已成是非漩涡,天下英雄纷至沓来,
南天三燕名头不过尔尔,不可自视过高。」话落两臂一抖,拔身三丈高下,一个
悬空斜射电飞而去,身影转瞬俱杳。南天三燕相顾黯然苦笑,跺足奔空离去。

  龙泉驿距成都之南二十里,纵横十字街衢市面并不很冷落,行人丛中现出一
个面目森冷中年人,朝东街首一家源远客栈走去。这人在客栈门前一顿身,冷峻
目光朝两面飞快望了一眼,一溜烟似地飞掠入门,直奔后院。后院是一列三间厢
房,雕花长窗,糊以宣纸,房外廊下扫得一尘不染,置有高架水仙朱兰盆景,沁
人清香阵阵袭入鼻中。廊下是一方麻石井及一堵高墙,显得十分幽静。

  那中年汉子疾趋入院走在门前,伸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。屋内应了一个娇
甜语声道:「崔老师么?姑娘睡着啦,如非急事,请暂缓禀告姑娘。」

  崔星五皱眉道:「剑阁太极双环刘文杰已绝足江湖,如今又在成都出现,只
身单骑似向龙泉驿而来,此人再出江湖决非无因,只身前来龙泉驿更不单纯,莫
非他巳查明姑娘隐迹在此,是以崔某赶来祟明姑娘。」

  内屋忽然传出何湘君浯声道:「春梅,你与谁说话?」

  「是崔星五老师。」

  「唤他进来。」房门忽开一线,探出一个头梳双髻,眼珠灵活的青衣丫环,
低声道:「姑娘唤你进去,这两日姑娘似乎精神困倦,喜怒无常,崔老师,你得
当心点。」疾缩入内。

  崔星五沉声道:「知道了。」身形一侧,闪入门中,穿过正室,踏入内房。

  只见何湘君拥被侧身睡在榻上,道:「崔星五,你有急事禀明我么?」崔星
五垂手禀明太极双环刘文杰正赶来龙泉驿途中。

  何湘君神情似乎一惊,推被一跃下榻,道:「刘文杰外貌忠厚,其实内心奸
狡毒辣,与先父面和心违,他此来未必敢对我不利,但他乃卓负盛然武林前辈人
物,所到之处,引人注目。他身后必暗随武林妖邪,不可不防,崔星五,你传命
下去严密戒备。」崔星五垂手应诺转身疾奔出外。

  何湘君取出一面菱镜放在桌上,面对坐下,春梅走了过来,替何湘君梳理云
发。约莫一盏茶时分过去,何湘君盈盈起立,艳光照人,在帐钩上取下一柄形式
苍古斑剥绿鞘的长剑塞在被中,自己则正襟危坐于榻上。突然,只听得一阵急促
敲门响声,何湘君以目示意春梅前去开门。

  春梅镇静了一下心神,走在门首拔栓启门,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身着团花纤锦
青缎长衫,貌相儒雅,五官停匀,面肤白晰,三绺长须的五旬开外的老者,春梅
睫毛霎了一霎,娇笑道:「刘老爷子怎知我家姑娘住在此处?」

  太极双环刘文杰微笑道:「一年不见,春梅出落得愈发标致了,你家姑娘呢?」

  春梅面色一红,道:「刘老爷取笑,我家姑娘现在内室,容婢子察报。」

  刘文杰道:「不用了,老朽自去入见。」身形一迈,迳往内室走去。

  只见何湘君端坐榻上,见他入来盈盈起立福了一福,道:「刘叔父,恕侄女
孝服在身,不能全礼。」

  刘文杰目露悯恻之色道:「贤侄女,老朽自闻得令尊去世,痛失知己,彻夜
难以安眠,屈指算来已有一年了,武林传说令尊久病不起,但目下闻得贤侄女露
面西川,是以老朽感觉令尊死因并非如传言所说,特来寻觅贤侄女相助一臂之力。」

  何湘君凄然一笑道:「刘叔父盛情心领,但侄女自身之事应自己了结,不敢
有劳叔父。」

  刘文杰,暗道:「好刁钻的丫头,恐怕由不得你了。」但他城府深沉,喜怒
不形如色,遂哈哈大笑道:「赤手屠龙何昆仑有女如此,足以自豪,死当瞑目,
好,老朽当成全贤侄女之志,不过老朽风闻贤侄女在郑嵩燕手中劫取一种暗器,
请借老朽一观。」

  何湘君忽绽出盛天百合般的笑容,道:「是致命黄河二霸毒辣暗器么?」

  刘文杰目中神光突然大盛,只认为是何湘君劫走,不敢不招承,笑道:「正
是。」

  何湘君忽格格娇笑,道:「刘叔父你平日料事如神,怎么如今判断有差,试
想那发出暗器致死黄河二霸之人,亦必是在二霸身上劫走白阳图解宝钥之人……」

  刘文杰颔首道:「此言不错。」

  何湘君正色道:「侄女倘若在郑嵩燕手上取得暗器,必从暗器身上找得线索,
怎会困居在此源远客栈中?」

  刘文杰闻言不禁呆住,忖道:「是呀,这话委实无懈可击,看来,老朽要从
南天三燕身上着手了。」忽地目露诧容道:「纵然武林传言谬误,贤侄女在此为
何一住就是四五日。」

  何湘君玉靥忽升起红霞,垂首低声道:「生为女儿身,有些话不便明言相告。」

  刘文杰恍然有悟,长长哦了一声,立起笑道:「老朽告辞,贤侄女尚留在此,
明日再来探望。」话声方落,忽地面色一变,扬手投指向屋外虚空掷去。

  只听室外闷哼一声,刘文杰疾掠出门,只见廊下遗有数点血迹。刘文杰想了
一下,身形一抖穿室飞去。何湘君见刘文杰已去,面上泛出一丝淡淡笑容,忽感
空气中有极微的异香送入鼻中,不禁神色一变,一把抓住春梅,从被中取出长剑,
掠入榻后复壁中。廊下窗前正紧贴着一个黑衣蒙面汉子,用一支三寸长铜管缓缓
吹入。

  蓦地又是一条黑影从房上疾泻落下,亦是黑衣蒙面,低声道:「得手了么?」

  「刘文杰老鬼方才离去,何姓贱婢定在房内。怎么一点动静没有?」

  一双蒙面人身形疾掠入房中,忽闻一声沉喝道:「狂徒,以下五门薰香闯入
闺阁,还不束手纳命。」崔星五等四人一闪而入,各跃占有利方位,横刃相待,
目光森沉注视一双蒙面人身上。这双蒙面人冷笑一声,夷然无惧,卓立如山。

  崔星五心内微惊道:「朋友是何来历?何故潜入房内?」语音甫落,又是一
条黑影迅疾无伦掠入房中,现在这个蒙面人是个手臂特长的瘦小老者,目中神光
慑人心魄。

  这老者身形方一沾地,右臂一探,迅疾如电向崔星五胸前抓去。崔星五同党
三人大喝一声,挥刃夹击蒙面老者,刀光电奔无俦。老者鼻中冷哼一声,右臂未
撤,晃拳一旋,身形微提,拳吐阴劲压下。三人只觉刀势被一股潜劲荡开,潜劲
趁隙如山压下,胸前一闷,心脉已绝,只狂嚎了半声,仰身横尸倒地。

  崔星五不禁大惊,只觉蒙面老叟功力神奇,已臻化境,就是姑娘在此,也未
必能幸免,不知姑娘见机逃去否,自己与他动手无异以卵击石。但他并不惧死,
只要何湘君见机逃去,虽死亦可暝目,双拳趁着老叟未转身之际,凝聚十二成真
力,势如奔雷劈向蒙面老叟后胸。

  那知老叟身形一斜迅疾如风转身,左手斜出,五指一抓将崔星五右臂扣了一
个正着,左手两指骈戟,向崔星五胸前三处重穴而去。出招辛辣,神奇莫测。崔
星五闷哼一声,面色苍白如纸,额门上冒出一片豆大汗珠。蒙面老叟阴恻恻笑道
:「何姑娘现在何处?如不实话实说,你难禁受老夫「阴手搜魂」手法。」崔星
五只觉得浑身虫行蚁走,筋骨酥散,这滋味虽铁铸汉子难禁,不由横心破口大骂。

  蒙面老者发出一声刺耳心悸冷笑,由怀中取出一把锋芒如电小刀,阴沉说:
「老夫要割下你的舌头。」随即示意一双蒙面人入内搜觅。

  内室突传出一声娇喝道:「且慢。」这少女面含严霜手持一柄寒气逼人的长
剑,身后紧随着一个青衣丫环。

  蒙面老者不禁目中一亮,暗道:「真乃是人间殊色。」

  何湘君道:「你为何杀害我手下?」

  老叟狞笑道:「这是他们自找死路,怨不得老朽心辣手黑。」

  何湘君冷冷笑道:「你是何来历?找我做什么?」

  老叟冷冷一笑道:「老朽来历稍时姑娘自然明白,但老朽有一个不情之求。」

  何湘君目睹崔星五痛苦难禁,道:「你有什么话,先解开他的穴道再说。」
蒙面老叟望了崔星五一叟,右手遂如电火伸出,拍在崔星五「章门」穴上。

  崔星五被制的穴道一开,诸般苦痛立时消失,道:「姑娘,你何不趁机逃走,
小的虽死亦不足惜。」

  老叟哈哈大笑道:「逃走,谈何容易,你虽然免去「阴手搜魂」之苦,但功
力已废,最好在旁安份守己点。」崔星五冷笑了声,暗中聚蓄真力,只觉真气逆
滞,胸前疼痛如割,不禁心胆一寒。

  只听何湘君道:「你有何求?快说。」

  老叟沉声道:「老朽请姑娘同行会晤一人,离此仅需半个时辰路程。」

  何湘君发出银铃悦耳娇笑道:「定要去么?倘姑娘不允前去呢?」

  老叟呵呵大笑,道:「姑娘恐不由自主,势难拒绝……」话声未了,何湘君
脸色一变,长剑疾振,飞虹掣电,寒星弥涌。一双蒙面匪徒猝不及防,剑锋透胸
而入,凄呼出口倒下,鲜血泉涌喷起尺许高。

  老叟不禁大怒,目中凶光暴射,厉喝道:「姑娘可是要动手么?」

  何湘君嫣然一笑道:「你杀死我手下三人,我只杀掉你们两个,难道不公平?」

  老叟怔得一怔,道:「姑娘你这是不到黄河不死心?」说着右掌一式「西风
卷帘」拍出。

  一击之中,竟含蕴着无穷神奇变化,掌势所及,人身三百六十穴道无不在他
那拳影指锋之下,玄奥绝伦。何湘君目睹蒙面老者武功绝伦,知今日之战凶多吉
少,不禁银牙紧咬,振腕三式疾出。这三式剑学均是各大门派不传之秘,长虹迅
疾卷出,朵朵金星后隐藏一溜寒芒削向老者手臂而去。

  但剑至中途,何湘君感觉遇上一种阴柔韧劲将剑势荡得一荡,不禁心神微震,
剑势疾沉,反刺而出,力贯剑尖,嘶的一声,刺透阴韧掌劲,分波逐浪般猛刺蒙
面老者七坎死穴。老者突然哈哈大笑,身形一侧倏探左臂五指拂出。何湘君只觉
得右腰以上为一股阴寒气劲拂体而过,右臂一麻,长剑呛啷坠地,崔星五及春梅
不由自大惊失色。

  老者一声狂笑出口,道:「姑娘,现在由不得你倔强了。」五指箕张缓缓向
何湘君抓去。

  蓦地——窗外突传来一声冷笑,只见一物飞掷而入,急如奔弩,叭的一声大
响,墙板正钉着一杆三角小旗,上绣一条五爪赤龙。蒙面老叟见旗不禁心神一凛,
迅疾撤臂向室外掠去,大喝道:「是上宫老鬼么?」

  老者身形甫才消失门外,窗口突然跃入奚风啸,一把抱住正要倒下的何湘君,
向崔星五,道:「快逃,将剑拾起。」崔星五不禁大诧,料不到奚凤啸竟身负武
功。但此时容不得他多想,只见奚凤啸抱着何湘君向内室奔去,春梅紧随身后,
忙拾起长剑向内室奔入。

  奚风啸面对着一堵板壁道:「快破开板壁。」崔星五武功虽失,但以剑破壁
尚不是甚难,一连三四剑,砍了一方缺口,鱼贯跃出,仰面是堵两尺高的土墙挡
住。奚凤啸走了过去,一脚踢倒土墙,抱着何湘君朝污秽的小巷中奔去,左弯右
拐,取径均是僻巷。

  崔星五与春梅暗暗诧奇奚凤啸对龙泉驿地形如此熟悉,只见奚风啸朝一片葱
笼郁翠高山奔去。奚凤啸步履如飞,越过十数重山岭后,天色慢慢暗了下来,奚
凤啸向一处藤蔓纠结的暗林中行去,行了百数十丈左右,但见一座荒庵建在山凹
巾。庵前立着一个比丘老尼,一见奚风啸抱着姑娘奔来,忙道:「快将姑娘抱入
云房。」奚凤啸累得一头大汗,也不回答,直趋而入。

  云房中亮着一盏明亮的油灯,何湘君躺在榻上,睁着剪水双眸凝望着奚凤啸。
一旁侍立着崔星五春梅,奚凤啸连连拭抹着满头汗水,道:「何姑娘洪福齐天,
徼幸脱除一步杀身大难。」

  崔星五道:「奚老弟,你怎知我等在源远客栈中。」

  奚凤啸道:「不敢相瞒,我原籍就是龙泉驿,庵主是我姑母,前日去驿街买
物,无意发现崔大叔走入源远客栈,何姑娘对我恩重如山,只恨无可图报,是以
每日在客栈外徘徊,今日午刻发现一个身着织绵青缎长衫老者进入客栈中……」

  何湘君道:「那是刘文杰。」

  奚凤啸亦不理会刘文杰是谁,接道:「尾随着刘文杰身后却有不少江湖人物,
神色不善,彪悍凶猛,一望而知不是什么好路道,我却心有预感,他们必是找何
姑娘晦气而来,是以潜入客栈中。」

  崔星五,道:「你掠入室中,怎的未被老龙神上官相发现?」

  奚凤啸笑道:「那杆三角龙旗本是在下掷入将蒙面老贼惊走。」

  崔星五不胜惊诧道:「老弟哪来的老龙神信物?」

  奚凤啸道:「这就是吟诗楼上的那面,那晚离了崔大叔后,一时好奇,登上
吟诗楼头,只见三角旗尚留在柱上,见四方无人,立即拔下藏在身旁奔向龙泉驿。」
何湘君忍不住娇笑出声,愁容暂舒。

  崔星五摇首叹息道:「真是匪夷所思,方才看老弟奔跑身法,似武功颇有根
基,怎么说不擅武功?」

  何湘君柳眉一蹙,道:「崔老师,你太傻了,我赠服一颗助长功力灵丹,你
赐他一册武功秘谱,他久住武林世家,平素耳濡目染甚多,短短数日之隔,他按
图索骥已扎好初步根基,非闭门造车,盲目摸索可比。」接着星目一红,长长叹
息一声,道:「事与愿违,为之奈何?」

  崔星五目露黯然之色道:「小的武功已失,只有寻求故主一位知友下山求助,
小的明晨立即动身。」

  何湘君摇首凄然一笑,道:「远水难救近火,何况这位师伯与先父为细故反
目后,就萍踪无定,你往何处去找。」说时微微一顿,仰面沉思半晌,才徐徐出
声道:「我为蒙面老贼一掌拂闭十三处穴道,阴寒之劲已侵入内腑,如欲痊愈,
非需时三月,再须助你恢复武功,又需时半年,虽然我囊中尚有两粒灵丹,但需
觅得白阳图解后服下方可速成,不然大仇难报。」

  崔星五苦笑道:「就是姑娘恩赐灵丹,小的也不敢服用。」

  何湘君忽转眼注视在奚风啸的脸上,粉靥不由升起两朵红云,道:「在我未
愈前,只有恳托于你了。」

  奚风啸不禁一怔,答道:「在下武功尚未入门,岂可担当重任。」

  何湘君嫣然笑道:「不要紧,我教你。」随即示意崔星五春梅退出室外。

  待崔星五两人退出后,何湘君叹息道:「我不愿勉强你,但你得亲口说出愿
与不愿,我也好断了妄念啦。」玉靥上突泛起妩媚笑容,两道脉脉含情秋水眼神
凝注在奚凤啸的脸上。

  四五日来奚凤啸已复昔日蓬头跣足,面色腊黄的小厮,一股挺秀气质隐约显
出,他不知何湘君赐服的乃是武林中罕求珍药「雪参丹」功能易骨换胎,起死回
生,但知珍贵异常,所以起下图报之念,闻言忙答道:「凤啸承姑娘再生之德,
如有所命,赴汤蹈火在所不辞,只恐人微力薄,成事不足,败事有余。」

  何湘君笑道:「客栈一幕,惊走老贼,足见你才智过人,可托重任,从今晚
起,我每日以两个时辰教你武功心法,以你的博闻强记,禀赋之高,不难速成,
其造诣之高低,端视个人临敌经验及智慧,却非我所能预料。」

            第二章红颜相托春意融融

  又是五六天过去——阳光熙和,春风如吟,龙泉驿外新柳枝嫩绿转浓,清新
悦耳。奚风啸在驿道上飘洒缓步向龙泉驿走去,数天来龙泉驿风云华集,黑白两
道群雄来往歇了,将这龙泉驿平添了不少繁荣。他穿了一袭半新旧淡白长衫,踱
向驿街上一家最大茶馆「会宾楼」。

  这时,会宾茶楼已上了九成座,喧哗嘈杂,盈盈贯耳,奚凤啸择一空座坐下,
店伙随即送上茶点。面对紧邻奚风啸座头上正坐着两个武林人物,一个是面色红
润,浓眉大眼,狮鼻海口老者,颔下长着一副浓须,气度肃穆。

  另一个是年约四旬上下,玉面微须,身着一件白衣长衫,丰神俊逸的中年文
士,手掌莹洁如玉,他那右手竟多出一个小指,奚凤啸不禁注目了两眼。只听那
面色红润老者微嗰了声道:「数十年来平静己久的江湖又起轩然大波,芮弟弟,
你此来作何看法?」

  中年文士微笑道:」这场武林风波,必有玄虚,其中内情似乎大违常理,小
弟至今尚理解不透。」

  老者愕然答道:「内情竟如此复杂么?愚兄还看不出,老弟明辩慎思,心智
过人,料事如神,愚兄久所钦佩,能否见告一二?」

  中年文士淡淡一笑道:「其中存疑,不过是小弟个人想法,不足采信,姜兄
姑妄听之。」

  「最重要的是黄河二霸身内确否有「白阳图解宝钥」,据郑嵩燕坚称二霸他
发现之前已丧命在骑上,致命暗器为两只蝙蝠,如所言属实,「白阳图解」已为
杀害二霸之人取去,郑嵩燕从死者身上取下暗器未免多此一举。」

  姜姓老者笑道:「当时郑嵩燕不知有白阳图解之事?」

  中年文士星目一瞪,道:「就是他不知白阳图解,二霸之死与他风马牛不相
关,何必惹火烧身。」

  姜姓老者不禁一怔道:「芮老弟,你是说郑嵩燕早知内情,为主谋正凶。「

  中年文士点点头道:「小弟看法如此?」

  「那是说白阳图解宝钥在郑嵩燕手中了。」

  「未必,螳螂捕蝉在前,安知黄雀在后。」

  姜姓老者恍然大悟,抚须微笑道:「是极,是极,老弟一言,愚兄茅塞顿开。」

  中年文士又道:「当晚郑嵩燕在吟诗楼大张盛宴风熄灯妯,一双铁蝙蝠为人
劫走,本属移祸他人之举,劫走铁蝙蝠之人却未料到为他带来—场杀身大祸,郑
嵩燕此举委实太过毒绝。」

  姜姓老者道:「劫走铁蝙蝠的人可就是赤手屠龙何昆仑之女么?唉,何昆仑
一代怪杰,生性冷僻,落落寡合,相投知友在武林中寥寥无几,落得个死因不明,
其女又讳莫如深,拒人千里,愚兄纵欲略尽心力,亦无从着手。」

  中年文士神色黯然道:「小弟亦有同感,是以小弟欲查出何昆仑之女生死下
落,以全武林道义。」话声微微一顿道:「其次小弟总觉得老龙神来得太快了,
上官相夙称阎王贴子,凶狠狡辣,岂料强中还有强中手,竟胆敢假其赤龙令驱敌。」

  姜姓老者颔首道:「现在为老弟一语点破,愚兄巳恍然明白,老龙神如非与
郑嵩燕沆瀣一气,怎能来得如此快法,幸亏尚有强手,使之功亏一篑。」话声一
顿,又道:「芮老弟,龙泉驿之事已然告一段落,看来何昆仑之女已安然逃走,
你我是否须……」

  不待他说无,中年文士已接道:「当然,你我还须为武林维护正义,白阳图
解万不能沦入妖邪手中,据小弟所知,白阳图解藏处有三,一为北城,一为雁荡,
另—为嘉兴南湖。你我正好结伴作大江南北之游,定能遇上何昆仑之女,暗中助
力如何?」

  姜姓老开眉笑道:「正合愚兄之意,风闻老龙神上官相及南天三燕已分途北,
你我立即起程。」说着两人已立起,丢下银两,联袂走去。

  奚风啸目送两人身影消失后,暗道:「何姑娘托我与她寻获「白阳图解宝钥」,
我何不遵中年文士所说三处「白阳图解」藏处一行,或能发现宝钥为何人所得。」
他越想越对,遂盘算先往何处。

  他幼遭孤露,寄人篱下,养成逆来顺受,沉默持重个生,凡事不徐不缓,谋
定而动,总觉受人之托,当忠人之事,不宜急求切,遂在茶楼中,一面进食一面
细心思忖。奚凤啸忽见驿街上一个年约二旬上下英气逼人的少年匆匆走入店内。

  这时茶楼内座无虚席,这少年一踏入店内靠近奚风啸桌沿一站,剑眉猛然上
剔,目光如电横扫四座一周后,面色突变得有点急躁,竟立在该处久久不移。奚
凤啸望了那少年一眼,抱拳笑道:「兄台不妨同席而坐,在下就要离去了。」

  那少年闻言转眼逊笑道:「尊驾盛意心领,不过……」说时,稍一沉吟,颔
首道:「坐坐也好,兄弟因事耽误,竟错过一个约会,其实也无何紧要。」

  奚凤啸哦了一声道:「原来兄台有约会在此,但不知尊友是谁?或许尚未到
来。」

  少年笑道:「一位是兄弟恩师姜兆南,另一位师叔芮宝麟。」

  奚凤啸不禁一惊道:「兄台恩师可是誉满武林之锦山逸叟么?另一位当是太
白棋圣,兄台尊姓大名可否赐告?」

  少年微笑道:「兄弟名叫周锦涛,尊驾亦请转告。」

  奚凤啸道:「不敢,在下奚凤啸,据在下所知,令师等已离去了。」

  周锦涛不禁一呆,道:「奚兄可知家师何去?」

  奚凤啸微微一笑道:「令师就坐在邻席,在下亦未留意,临去之际,只隐约
听得结伴作大江南北之游,藉资寻觅白阳图解。」

  周锦涛闻言黯然,有顷慨叹道:「兄弟一步之差,竟错过大好增长见识机会。」

  奚风啸诧道:「令师等离去才不久,未必不能赶上。」

  周锦涛摇首笑道:「家师脚程极快,又不知往何方而去,怎追得上他们。」

  奚凤啸黯然,有顷,缓缓立起,抱拳笑道:「与周兄把晤,如坐春风,竟是
一见投缘,本欲与周兄长相请益,无奈在下需北上燕京探望一位近亲……」

  周锦涛不待他说完,立接口笑道:「兄弟亦欲北上正心中发愁途中无伴,奚
兄倘不嫌弃,你我正好结伴同行。」

  奚凤啸大喜,立即允诺,两人同至街肆买了几身换洗衣服及两口趁手兵刃,
即时上道。途中非一日,那日薄暮,奚周两人已自赶至川鄂交界傍长江天险三峡
不远小镇集,投入一家客栈中。

  掌灯时分,两人倦极欲眠,倒在榻上朦胧睡去,忽听邻室起了嘤嘤啜泣声,
哀怨悱侧,令人心酸,另有一个苍老叹息声。周锦涛不禁翻身下榻,道:「这哭
声似有冤抑,兄弟非要问明不可。」随即击掌。

 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步履声,一个店伙推门探首而入,轻声道:「爷台有事吩
咐?」

  周锦涛道:「邻室哭声凄楚却是为何?」

  店伙面色一变,道:「爷台明晨还要上路,不管闲事为妙。」

  周锦涛剑眉一剔,伸手一把扣住店伙,喝道:「你说是不说?」

  店伙痛得满面发青,颤声说道:「事不关小店而起,爷台何不当面问明。」

  周锦涛想了也对,鼻中怒哼一声,放了店伙,一步跨出门外,眼前人影一晃,
横掌踏步,沉声道:「就凭你这小辈也敢寻事生非么?」奚凤啸亦随着周锦涛跨
出房门,见状恐周锦涛不防遭害,疾伸两指由周锦涛胁下飞去,一式「画龙点睛」
朝大汉掌心戳去。

  大汉武功不弱,见指势如电,忙撤臂后跃七尺,目中凶不暴射,狞笑道:「
你们居然胆子不小,竟敢与孔大爷伸手为敌。」

  周锦涛大喝道:「朋友,你我素不相识,何故无端生非。」

  黑衣大汉冷冷一笑道:「你是明知故问。」说时一掌「横断云山」劈出一股
如山劲风,掌势未至,潜功已自逼入。周锦涛冷笑一声,右掌一弧严胸推出,掌
力立接,轰然巨震,两人一分疾合,抡掌互相进攻,兔起鹤落,激斗狂烈。

  奚凤啸知周锦涛为锦山逸叟与姜兆南入室弟子,武功极高,制胜大汉绰绰有
余,立即往邻室走去进入邻室,只见一个少女坐在床沿哭泣,榻上仰睡着一老叟
用白布裹札头面,只露出双睛,白布上溢出鲜红血迹。那少女哭得双眼如桃子般,
红肿异常,一见奚风啸入内,不禁目露惊骇之色,跃身而起,横剑以待。

  奚凤啸忙道:「姑娘别怕,在下并非歹人,只问姑娘何事哭泣,需否在下相
助?」

  榻上老叟黯弱叹息道:「老朽途中因多管闲事,杀巫山绿林盗魁董弼手下三
人,但挡不住他们人多势众,老朽护着弱女冲出重围,落荒而逃,老朽亦身受重
伤,逃来此处,不料竟遭上本地恶霸孔虎他乃董弼爪牙,欲胁迫弱女为妾,立即
报与董弼,弱女为此痛哭。」

  奚风啸怒道:「在下之友正与孔虎拚斗,谅孔虎不难授首。」

  老者摇首苦笑道:「未必如老弟说得那么容易,孔虎已通知董弼,转眼即将
赶到,常言强龙不压地下蛇,何况董弼与老龙神上官相互通声气,声势浩大,老
弟德意可感……」

  忽闻门外喝叱声大作,强风啸耳,知匪徒援尹赶至。奚凤啸忙道:「姑娘请
栓上房门,在下驱敌后即来。」一跃而出,即见四个黑衣大汉与孔虎合击周锦涛
一人。

  周锦涛一口铁剑纵横如飞,寒光电奔,力拒五匪仅可自保。奚风啸未与人动
手过,心内不免有凛栗之感,从肩上撤出长剑一式「分水刺犀」挥去,刺向一名
匪徒胸后。剑在中途,店外忽闪进一人,身法逾电,冷笑一声,右掌劈出一股强
风。

  那人手法迅快奇奥,一掌劈出立即翻腕变式「金豹露爪」,五指向奚凤啸胸
前攫去,指风锐啸,势如雷奔。奚凤啸临敌经验奇乏,本应毙在那人掌下,幸他
脑中所记武学博杂奇诡,忙身形一躺,横身左臂迅如电光石火探出,五指—曲一
弹挥向那人右脚「期门」大穴。此为武当镇山绝招「手挥飞鸿」,玄奥莫测,竟
被奚凤啸危慌之际施展露出。

  那人惊噫一声,撤招飘后五尺,沉声道「你是武当门人。」

  奚风啸闷声不答,踏步欺身,左掌以少林达摩掌法攻出一式「五岳朝元」,
右掌铁剑挥出一式昆仑镇山剑法「三环套月」。一掌一剑均是震惊武林绝学,但
在奚凤啸手中使出竟走了样,满不是那一回事。那人嘿嘿出声冷笑道:「原来你
这小辈不知在何处偷学了几手招式,非驴非马,在董某面前混充字号,罪无可恕,
还不束手待缚。」说着双掌抡,掌影如山攻出。

  势若雷霆掣击,强风如潮。奚风啸紧凝心神,将记忆自己偷学各门各派奇招
绝学,右剑左掌绵绵攻出,先还有点走样,可是愈来愈精练老到,竟是摩拟神似。
那人正是巫峡剧盗董弼,见奚凤啸武功愈来愈辛辣精奥,所出招式包括各大门派
绝招,竟是愈战愈惊,不禁大喝道:「住手。」

  奚凤啸撤招退出三步,道:「你有何话说?」

  董弼厉声道:「你是何人入室弟子?」忽闻店门外起了一阵清朗大笑,笑声
裂石穿云,入耳震鸣,其余诸匪亦即上手不攻,董弼神色大变。

  只听一个苍老语声道:「你这巫山绿林瓢把子今晚阴沟翻船,连一个武林后
辈都不是敌手,还厚颜无耻问他身后大人则甚?」话声中一条人影缓缓走入门来,
只见是一貌像儒雅,年在五旬开外老者。

  董弼一见此人,不禁心神大凛,退了—步,目露骇容问道:「阁下莫非就是
名震武林,太极双环刘大侠么?」

  老者淡淡一笑道:「难得你还认得老朽,老朽正是刘文杰。」

  董弼闻听此人与自己所料无异,神色大变,忙抱拳一拱,笑道:「今晚之事,
冲着刘大侠面上就算揭过。」立即群匪夺门而出,鼠遁而去。

  奚凤啸一听来人是刘文杰,不禁一怔,忆起何湘君嘱咐自己之言:「……江
湖险恶,人心浇薄,很多外号貌良善,内藏奸诈之徒,不宜谬托知己推心置腹,
稍一不慎,如陷泥淖,不可自拔,肇致身败名裂,太极双环刘文杰,口蜜腹剑,
日后道上必须留神一下……」

  太极双环刘文杰目注周锦涛微笑道:「老朽在外旁观已久,老弟武功身法极
似绵山旧友姜兆南,莫非老弟就是他的衣钵高徒么?」

  周锦涛赧然答道:「家师正是姜兆南,晚辈资质鲁钝,所得者不过十一。」

  刘文杰呵呵抚须笑道:「青出于蓝胜于蓝,他日创途无量,令师尚在绵山否?」

  周锦涛躬身答道:「家师与芮宝麟师叔于日前下山结伴同作大江南北之游。」

  刘文杰闻言双眉微皱,神色故作安详,微笑道:「令师也静极思动了。」

  他神色微异却被奚风啸瞧在眼中,暗道:「何姑娘说他是武林枭雄,草莽谲
才,看来似一点不错。」

  只见刘文杰目光转落在自己脸上,道:「老弟的确是武林奇才,五师自通之
学折凑得天衣无缝,老巧自愧不如。」

  奚凤啸惶恐答道:「老前辈谬奖。」

  刘文杰深深打量了奚凤啸一眼,微笑道:「老朽不明老弟从何处习来甚多绝
招,几乎包括武林各大门派不传之秘?」

  奚风啸答道:「晚辈家贫每日深山打柴,三月前偶遇一老人重伤奄奄一息,
是晚辈背他返回家中,老人感晚辈之德,传晚辈武功入门心法及以竹筷比划扫,
命晚辈紧记,五日后终因重伤不治,撒手西归。」

  刘文杰见奚凤啸答话真挚,不似有假,此老人必是武林名宿,迟疑了一下,
道:「老弟问了他姓名来历么?」

  奚凤啸凄然答道:「他老人家说,黄土葬身,与草木同腐,此身已化为乌有,
姓名又有何用。」

  刘文杰长长叹息一声道:「蜗牛角上争何事,石火光中奇此身,江湖生涯,
终无是处,老弟如今何往。」

  奚凤啸答道:「晚辈前往燕京,投靠一位经营药材叔辈。」

  「令叔药行在何处?」

  「彰仪门,牛街北口外紧邻大森茶叶铺就是。」

  刘文杰欲言又止,露出踌躇之色,随即微笑道:「遇见两位老弟,人中麟凤,
诚为生平一快,奈老朽前途还有要事待办,无暇把晤畅叙,前途有缘定再相见。」
话落身形一晃顿杳。

  周锦涛摇首慨叹一声道:「奚贤弟,你未瞧出刘老前辈对你大有垂青之意,
后来不知为何心意改变,常听家师说起太极双环武学神奇,才华卓绝,堪为当代
宗师,有幸能得他指点两手,终生受用不尽。」言下不胜惋惜。

  奚凤啸淡淡一笑道:「小弟一生孤耿,缘至则来,无缘则去,希冀苛求,总
无是处,何况武功一道,循序渐进为止。」

  周锦涛不禁心底油然泛起一股崇敬之意,道:「贤弟虽然临敌经验不丰,但
武功深得真传,他日成就当不在太极双环之下。」

  奚凤啸道:「周兄夸奖,」略略一顿又道:「邻室老武师头面重伤,不知周
兄身旁有否治伤灵药?」周锦涛立即转身迈至邻室门首,曲指敲门。只听门栓一
落,呀然开启,周锦涛迈步进入房中,奚凤啸却缓缓踱出店外而去。

  凉月疏星,远处不时传来一声狗吠,在此夜静似水之际,不胜凄凉。一条狭
窄的青石短街静荡荡略无人迹,居民早就入眠,奚凤啸衣袂瑟瑟踯躅在青石板上。
他感触甚多,思绪万千,一幕幕往事映入眼帘,只觉有生以来仅遇上两个好人,
首为龙老爷子,但恶疾缠身,呻吟在榻,与其子人品心性截然相反,老境弥哀,
令人悯侧。

  其次为何湘君,她那绝世风华,天香国色,一颦一嗔,无不引人神迷魂驰。
但奚凤啸并无半点邪念,总觉何湘君为他平生知已,人生得一知已,虽死何憾,
感恩载德,誓当图报。他脑海中困扰着几个问题,无法得到解答。

  赤手屠龙何昆仑为当代卓负盛誉之大侠,死因不明,连其女何湘君亦讳莫如
深,似有顾忌畏于吐露,不言而知遭仇家毒手所害,其仇家更系势焰炙手可热,
当代高手。由此推知何湘君极欲获有前辈奇人所遗旷绝古今之「白阳图解」不可,
据以练成方能达成复仇之愿。

  忽听身后传来周锦涛一声朗笑道:「贤弟何感慨之深?」奚凤啸不禁一怔,
转面望去,只见周锦涛含笑在望着他,在周锦涛身后紧随着头裹白布之老武师及
娟秀动人的少女。

  周锦涛又道:「陶老英雄父女急于赶至襄阳鹿角堡拜弟张晓澜处,特来向贤
弟道谢并辞行。

  奚凤啸长长哦了一声,道:「老英雄何必如此多礼,拯危扶困,患难同济,
本我辈份所应为,愧不敢当,祝贤父女一路顺风,诸多保重。」

  老者方欲答话,周锦涛巳自接道:「陶老英雄说此处是非之所,宜早离去为
上,难保董弼不卷土重来,劝你我同行,愚兄深觉有理,不知贤弟意下如何。」
说时目光偷窥了少女一眼。少女脉脉含情,秋波一瞥,缘缘低下螓首去,羞赧不
胜。

  奚凤啸不知就理,朗笑道:「小弟唯周兄马首是胆,周兄已将行囊取来,分
明去意已定,未免多此一问。」

  周锦涛面色一红哈哈大笑道:「贤弟真是快人快语,既然如此,咱们就走就
走。」四人一行,瞬眼杳失于夜色苍茫中。

  鹿角堡位于白河东岸,居民干户,人烟稠密,堡主百臂神叉张晓澜,深得人
望,家财巨万,急公好义,挥金如土,鄂北武林提起张晓澜之名,无不敬仰三分。
但鹿角堡今日情形大异寻常,堡门紧闭,刁斗森严,堡墙上寒光隐现,如临大敌!

  鹿角堡正门通往汉水北岸官道上一条宽敞砂砾道路,足有十里之遥,夹道槐
柳成荫,桃杏争艳,往昔道上车马行人,肩挑负贩络绎不绝,可是如今道上却寥
无人迹,点尘不扬,仅周锦涛四人满腹惊疑向堡前行走。

  蓦地——堡墙上射出一支响箭,锐啸穿空飞坠在四人之前,接着传来一声大
喝道:「来者何人?」

  「烦劳通禀堡主,就说当年金兰旧友陶庆奎率女璇珠前来拜望。」

  堡墙上传下语声道:「四位稍待,容候通禀。」

  陶庆奎转向周奚二人道:「老朽推测堡中谅是遇上剧变,不然,绝不会如此
戒备森严。」周锦啸默然无语。

  陶庆奎途中多日来,发现奚凤啸风骨嶙峋,沉默寡言,气质异于寻常,个属
趋于僻静孤耿,不禁暗暗为奚凤啸担忧。他老于江湖,阅人何止千万,深知此类
性情之人易走极端,他日成就如非领袖群伦一代大侠,即为独断独行盖世枭雄,
常藉言君子处身之道,当逆来顺受,不改初志。奚凤啸微微一笑,低声言谢。

  这时陶庆奎见奚凤啸默然无语,道:「奚少侠,你认为老朽看法如何?」

  奚凤啸道:「在下初涉江湖,见闻浅陋,不敢妄作臆料,老英雄所见谅错不
了。」

  陶庆奎闻言暗皱眉头,忖道:「这位年轻人怎么如此难说话?」周锦涛也觉
奚凤啸愈来愈疏远自己,但他不以为奇,认为奚凤啸如此是有意让自己与陶璇珠
亲近,不过他暗中惊奇奚凤啸丰神气度与龙泉驿所见迥异。

  忽地,堡门隆隆开放,泼刺刺冲出九匹快马,八个捧刀大汉护着一个须眉斑
白的龙眉虎目,气宇壮穆的老者。陶庆奎迎上前去,一抱拳笑道:「二十载光刚
随水去,不觉两须白霜,贤弟还记得我这不成才的兄弟么?」

  百臂神叉张晓澜离鞍下骑,目注陶庆奎略一怔神后,即道:「大哥,言谈不
便,入堡去再说。」挽着陶庆奎左臂迈步如飞而去。

  一个捧刀大汉跃下鞍来,躬身向陶璇珠周锦涛奚凤啸三人笑道:「敝堡主失
礼之处,海涵是幸,片刻自明,毋庸在下赘言,三位请。」一跃上鞍。

  一霎那间蹄声得得护着三人入堡,陶庆奎被张晓澜挽着入得堡门,只觉堡中
静得出奇,家家户户门窗紧闭,径无行人,一片死寂,说道:「贤弟,你如此戒
备是对付何人。」

  张晓澜沉声道:「老龙神上官相。」

  陶庆奎闻言不禁心神一震,道:「怎么贤弟竟与老龙神结下怨隙。」

  张晓澜苦笑一声道:「事虽不为小弟而起,但小弟不能置身事外。」陶庆奎
只觉张晓澜话内有话,隐隐有着莫大苦衷,如箭在弦,不得不发,委实惊疑。

  大厅落坐,张晓澜目光落在陶璇珠身上,道:「这就是贤侄女么?清丽脱俗,
不知找了婆家没有?」陶璇珠红霞泛靥,娇羞不胜,倏地垂下螓首。

  陶庆奎喝道:「还不叩见叔父。」

  陶璇珠盈盈拜了下去,口称:「张叔父。」张晓澜哈哈大笑,连称不敢。

  陶庆奎叹息一声道:「这孩子伶俐孝顺,十七岁了,未许婆家,为兄只此一
女,江湖风险,所以不让她真正习武,伹珠儿一直磨着愚兄。」

  张晓澜唉了一声道:「大哥固执成性,到老末改,小弟看侄女资质上乘,不
习武岂非糟蹋了一块良材美质?」接着目中炯然神光落在周锦涛奚凤啸两人身上,
深深打量了两眼,道:「这两位少侠可是大哥的高徒么?」

  陶庆奎忙为两人引见,尹指着周锦涛笑道:「这位是绵山逸叟姜大侠的衣钵
传人周锦涛少侠,愚兄如非得二位少侠之助差点血染黄沙,埋骨荒郊了。」

  张晓澜惊喜道:「老朽与姜大侠神交已久,惜缘悭一面,令师可好?」

  周锦涛抱歉一揖道:「家师托庇甚安。」

  陶庆奎又引起奚凤啸,道:「这位奚凤啸少侠,虽未投入任何武林宗师门墙,
却奇才异禀,无师自通,他日前途未可限量。」

  张晓澜暗道:「我这大哥性情生平轻不许人,谅因年迈变得随和一点,无师
自通之学,再好也强不到那里去。」遂淡淡一笑向奚凤啸道:「幸会。」奚凤啸
自幼受尽冷淡鄙视,安之若素,仅微微一笑,目光移在壁间悬挂山水条幅。

  陶庆奎察觉,张晓澜似乎轻视奚凤啸之举大不以为然,却碍难出口,道:「
贤弟何事与上官相结怨?请道其详。」

  蓦闻响箭破空锐啸之声入耳,只见一个捧刀大汉疾奔而入,道:「禀堡主,
西墙外三条人影侵入堡内,身法迅快,拦截不及,来人似向五行楼掠去。」百臂
神叉张晓澜神色猛变,振臂穿出厅外,陶庆奎等人急急随出。

  越过四五重屋面,只见一层高楼矗立在一片土坪中,坪上广植松柏,楼高三
层,形式叠塔,俱为石块巨木砌筑而成,门为铁铸,严局紧闭着,静荡荡地瞧不
出一丝异状,但楼下横着二具黑衣大汉尸体,颅裂额碎,血流满面,死状惨不忍
睹。张晓澜怒容满面,却现出踌躇为难之色。

  陶庆奎诧道:「贤弟这却是为何?」

  「看来匪徒知难而退了,楼内现住有一位武林异人,如非老龙神亲来,侵入
楼中无异送死,何况小弟未获准登楼亦难妄入……」正说之间,东面突升起一道
告急旗花,冲霄奔空,散出漫天蓝焰,隐隐随风传来惨呼喝叱之声。

  张晓澜目中泛出杀机,大喝道:「东面告警,咱们赶去救援。」

  诸人如飞奔去,仅留下奚凤啸一人,默默忖思道:「楼内住有武林异人,为
何不现身解救堡中危难。」只觉张澜之言大有可疑,遂决意一探究竟,身形疾隐
于松柏丛中。

  片刻,忽见三条人影疾掠在楼外一顿,现出三个面目阴冷的老叟,其中一人
天生左脸紫斑老者持有一柄秋水澄碧,寒气逼人的长剑。一望而知那剑是斩金断
玉,吹毫立断的稀世宝刃。三老互望了一眼,拔身登楼,身法轻灵绝伦。

  奚凤啸初生犊儿不畏虎,身形一晃接纵拔上,紧贴着一根引木圆柱后,探眼
外觑。阴阳老者鼻中冷哼出声,手中长剑一动,寒光电闪刺入墙石中。稀世宝刃,
切石若腐,眨眼被切一丈方许圆口子,阴阳脸老者右腿一登,被切石墙缓缓向内
倒去。

  阴阳老者身法逾电,趁隙揉身而入,托着倒坍墙轻轻顿下悄无声息。另两老
叟先后亦掠入观内,只见内面一切陈设俱无,只四壁及承尘板上满绘太极八卦图
形。图形错综零乱,大小不一,五颜六色,令人目乱神眩。阴阳老者冷电如刃的
眼神扫视了一瞥,突发出刺耳语声道:「大师兄,小弟不远千迢迢奔来,难道忍
心不见,未免太冷酷无情了。」声如狼嚎,入耳神悸欲飞。

  半晌并无回声,阴阳老者杀机毕露,面色阴沉骇人,森冷厉声道:「大师兄
拒人千里,当知小弟毛包脾气,怒火冲动,立毁此楼。」

  须臾,只听一个苍老语声道:「邹老三么?这座五行楼也是你能毁得了么?
送了性命未免不值,愚兄这些年来,心如止水,立下誓言不问武林是非恩怨,寄
语上官相无须枉费心机,速速退出楼外为上。」语声传来方向似由四面八方而来,
话音极微,但清晰入耳。

  阴阳老者面色惊疑,目中凶光暴射,佯作笑道:「大师兄,你就让我邹老三
见上一面,畅叙离情,也好死心回见二师兄覆命,不然上官相的性情你是知道的。」

  只听一声冷笑道:「同门之谊,手足之情,早就恩断义绝,你怕上官相,就
不惧老夫么?」

  阴阳老者凶光闪烁,扫视四顾,似欲捕捉语音传自何处,一面答道:「大师
兄,你如此绝情,小弟奉命行事,身不由主,要得罪了。」

  左邻一个老者忽出声惊呼道:「邹老弟。你瞧。」只见四壁除了八卦图形原
样不动外,太极图形均电旋飞转,愈转愈快,嗡嗡之声大作。

  阴阳老者面色大变,喝道:「二位赶紧运功护体。」声犹未了,图形中突射
出一篷飞针,猬集向三人射去。阴阳老者早有防备,长剑疾舞,抡出一片寒光剑
影,其他两老者皆武功绝伦之辈,运足掌力交互劈出,将袭来飞针震开。

  但飞针喷射多而且久,两老者运掌不免失误,立被飞针射中腿腰,不由大骇,
只觉一麻,身形落地。阴阳老者大喝一声,剑势展开,寒光如轮,罡力潮涌四奔,
将飞针悉数震飞堕地。半晌,喷出飞针突然停止,太极图形亦稳住不动。

  阴阳老者剑势收住,低声问道:「二位怎么样了?」

  两老者已服下解毒之药,用小刀剜去飞针伤处肤肉,扯下长衫一幅紧紧札住,
一跃而起,冷笑道:「死不了,但此仇必报。」

  阴阳老者道:「两位必可如愿,但凶危仍多,不可懈怠。」

  只听一声极轻微语声道:「邹傀,你还未死吗?」

  阴阳老者发出震天狂笑道:「区区毒针怎能死得了小弟,大师兄你太小觑小
弟了。」长剑一动,寒光电压奔,点向一具太极图去。

  哪知剑尖一点实,竟触动机括,一片轰轰响声顿起,四壁图形竟脱墙激飞打
出,力逾万钧。邹槐大惊,长剑展开,寒飚飘飞,叮叮起了一片金铁交击之声。
但那太极图却末被剑磕落,与剑身一撞,即急旋飞开,劲势更猛。

  另两老者手忙脚乱,施展劈空掌力急挥向太极图形,呼啸如雷,掌沉力猛。
壁上太极图竟如连珠喷飞而出,绵无穷尽。邹傀暗暗心惊道:「二师兄上官相常
说大师兄胸罗珠玑,武学浩博,诡谋智计,神鬼莫测,尤以行兵布阵,五行奇门
之学更是冠绝当代,无怪深遭上官相之嫉,如他不死上官相决难安枕……」

  邹槐深知今日吉凶参半,暗暗叹息道:「看来此楼消息布置甚多,愈深入愈
必凶险,上官相说得一点不错,严嘱切不可心慈手软,动念同门手足之情,你不
杀他,他必杀你,特借我湛卢剑及另一霸道暗器,万一势危时毁去此楼。」忖念
之际,蓦闻另两者同声发出凄厉惨嚎,双双倒地毙命。

  原来同行两老者连连施展劈空掌力,真元损耗极巨,难免后力不继,为邹槐
长剑震开太极图形击中,那太极图为精钢所铸,缘薄如刃,飞旋之势又劲,竟深
嵌入肋骨内,切破肝腑,喷血气绝。邹槐见状不禁大惊,剑式猛变,展开一套武
林罕见精奥奇招,快慢不一,变化极巧,剑罡潜力逼得太极图形半途荡飞开去。

  藏身楼外的奚凤啸目不转瞬,将这套精奥剑法记忆脑中,并潜心参悟其中神
妙变化。邹傀一面运剑,一面默忖破解之法,倏地猛触灵机,心中一动,剑化长
虹劈向承尘下的一根径尺主梁。咔喳一声,巨梁应刃切成两断,顿时止住太极图
飞涌之势,寂静如死。

  邹槐凶睛疾转,脑中毒念纷生,半晌才发出桀桀怪笑道:「大师兄,想是小
弟寿限未至,与死无缘,为之奈何?」

  只听得一声叹息声传来道:「这大出老夫意料之外,谅你手中必持有一口稀
世宝刃,不然也断不了主梁机关。」

  邹槐得意狂笑道:「不错,上官师兄神算无异,借与小弟一口春秋神物湛卢
剑。」

  「这样说来,老夫更不愿与你相见了。」

  邹槐诧道:「为什么?」

  「上官相不惜巧取豪夺,得来湛卢剑,可见处心积虑欲取老夫项上人头。」

  「这话委实不错。」邹槐答道:「但凡事均有—个退步,倘大师兄应允与小
弟同行,则又当别论。」

  「邹槐,你认为老夫是否能应允?」

  邹傀狂笑道:「情势所逼,身不由主,大师兄别以为五行奇门可阻止小弟,
其实小弟来前与二师兄经过一番慎密策划……」

  「不要说了,上官相霸才雄略,算无遗策,老夫万不能及,不过他对老夫用
尽心机,到头来依然是付之东流,一场梦魇罢了。」

  话音略略一顿,又道:「你我二人,俱是一师所传,虽然禀赋各异,所得亦
略有不同,五行奇门之学当然难不住你,但仅凭你一人难使我就范,也许溅血三
步,横尸七尺就是你。」

  邹槐一面倾听,—面忖思大师兄藏身何处,话音一落,凶睛乱转,冷笑道:
「小弟犹忘情了—事,上官师兄尚赠我一粒「玄阴雷珠」,他说逼不得巳时,请
小弟施展出手。」

  只听一声凄凉叹息传来道:「老夫岂是畏死偷生之辈?上官相如此倒行逆施,
日后恐将死无葬身之地。」

  邹槐道:「大师兄虽不惜死,岂不念及鹿角堡上万生灵?」寂静无声,默不
作答,大概这位潜隐在五发内之武林怪杰正忧心如焚,进退维谷,盘算如何应付。

  约莫一盏茶时分过去,只听语声传来道:「邹傀,你真欲与老夫相见么?这
也不难,但你将后悔莫及。」

  邹槐哈哈狂笑道:「小弟行事出手,向无后悔,大师兄你太多虑了。」

  突然,南向墙壁无声无息竟显露一重门户,内面漆黑如墨,传出宏亮语声道
:「邹槐,既然有所凭恃,老大就要瞧瞧你的胆智,是否敢进来。」

  邹槐不禁冷笑道:「有何不敢,大师兄,小弟这不是进来了吗?」长剑一晃,
昂然踏入门中,藉着剑身寒光打量门内情景,只见是一道通往地底螺旋石阶,每
级石阶陡拔峻高,必须谨慎一级一级的跃下,似通向地腹。

  此际,邹傀由不得心底冒上一股奇寒,忖道:「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。」他
如箭在弦,不得不发,缓缓跃身而下,心神惴惴提防辣毒埋伏。殊不知一条轻灵
迅捷的人影在邹槐当心凝神,心无旁鹜之际尾随而下。约莫一顿饭光景,邹槐安
然踏实地底,但却满面汗水淋漓,一颗跳跃的心脏,几乎夺腔而出。

  迎面望去,只见是一间宽敞的石室,一个霜发银须满面皱纹的老叟端坐于地,
—袭灰布长衫将膝腿全遮盖住,炯炯眼神逼注在邹槐脸上。紧抵着老叟身后是—
座石制丹炉,炉门喷出淡淡青烟,清香扑鼻。邹槐收敛一下心神,湛卢剑回鞘,
抱拳一揖道:「大师兄,你我一别,弹指不觉十载,唉,光阴似水易逝,大师兄
老了,小弟也是霜斑两鬓。」

  老叟端坐不动,冷冷答道:「你我早恩断义绝,何必多此一礼?」

  邹傀面露愠色道:「大师兄,这就是你不对了,无论如何,小弟远来不易,
师兄宁可稳坐不动,岂是待客之道。」

  老叟面色一寒,目中神光电射,沉声道:「你别在老夫面前玩弄花招,分明
在试探老夫双腿复愈否?」

  邹槐微微一笑道:「大师兄料事如神,委实猜得不错,上官师兄悔恨昔年一
时之忿致铸成大错,午夜梦回,悔疚难安,常与小弟淡起大师兄,总觉愧对罪惩
难赎,是以决意访觅大师兄的下落,护接返山,助大师兄两腿复元如初。」

  老叟冷笑道:「别假惺惺作态了,上官相枭獍其性,那有愧悔之心,老夫如
在生一日,上官相就一日不得安心,你奉命而来,志在杀我,花言巧语作甚?」

  邹槐唉了一声道:「大师兄等小弟说完再说不迟,诚如大师兄所言,大师兄
才华均在上官师兄之上,避居在此,无异成了上官师兄强仇大敌,倘大师兄回心
转意,你我三人戮力同心,武林霸业垂手可成。」

  老叟冷哼一声道:「纵然你舌粲莲花,也难使老夫动心。」

  邹槐面色一变森厉,阴侧侧笑道:「大师兄如此绝情,恕小弟动手相迫了。」

  老叟哈哈大笑道:「最多你我两人同归于尽,可惜你也中了上官相借刀杀人
之计,犹执迷不悟。」

  邹槐闻言只觉心神一震,面色微变,冷笑道:「挑拨离间之词少说为妙。」
反臂撤出湛卢剑,青霞一抹,寒气森森。老叟目中突射出两道寒芒沉凝在湛卢剑
上,面色变得紧张起来。

  邹槐阴阴一笑,道:「禀与大师兄知道,小弟与上官师兄偶获奇缘,习成「
天飚」三手剑法,大师兄素称腹笥渊博,当知这三手剑法是昔年武林剑尊瀛海客
不传之秘……」

  老叟沉声道:「我却不信你能参悟其中神体精奥,天飚剑法虽只三式,但其
中变化万千。」

  邹槐微微一笑,剑尖微弧疾振,身形稍提,由左往右转挥一剑,洒出无不是
寒星,随着一抹青虹,郁勃涌袭老叟胸前「七坎」死穴。剑罡锐啸刺耳,劲风如
潮奔腾,威势之强,无与伦比。老叟认出是天飚剑招首招「天河星移」,心中一
惊,忖道:「料不到他们两人居然习成天飚三式,日后恐武林将是血风腥雨,惨
遭浩劫了。」心念之间,右掌平胸缓缓推出。

  只见那一抹青虹,飞涌寒星,距老叟身前一尺之距被无形墙壁阻住。蓦地,
邹槐一声大喝出口,身形飘忽如风,湛卢剑疾振,幻出千百青虹纵横电掣,一室
寒星飞转郁涌,风雷之声不绝于耳,袭击老叟而去。只见老叟面前无形墙壁顿时
缩退五寸,老叟脸上由红转为苍白,渐渐沁出豆大汗珠顺颊淌下。

  须臾,老叟喉间发出一声低喝之音,右臂疾伸,那凌厉的剑势暴退两尺。邹
槐一张鸳鸯脸变得紫胀如肝,身形转走如飞,剑式连变,招招如闪电奔雷掣击。
突然邹隗一声暴喝出口道:「大师兄休怪小弟心辣手黑了。」身形疾捷飘上屋顶,
手中湛卢剑脱手掣出,一道眩目青虹飞袭老叟头顶「百会穴」。

  这一手驳剑虚引乃剑法中绝顶功夫,凌空下击,力逾千钧。邹槐心料老叟两
腿瘫软,闪避不能,必逃不出这迅辣奇奥一招之下。就在这危机一发间,老叟突
然身形半仰,两臂扬袖望空迎击。一声裂帛响音中,青虹猛然倒飞而回,邹槐身
形尚在凌空甫下坠,见状不惊不骇,五指疾然回抓。

  只听邹槐闷嚎出口,身形轰隆跌下地来,五指虽侥幸抓住湛卢剑,但指缝肤
裂血涌如注,腕骨为反震之力脱臼,脏腑内伤甚重,不禁喷出一口血箭。

  老叟两支袖管俱被剑芒割去,露出两支瘦骨支离臂膀,腕肘臂上划破了数处
寸许裂口,殷红血液涔溢出,濡染了半幅长衫,喘息频频出声,叹息一声道:「
邹愧,你三手剑法未尽得神奥,驭剑虚引之术仅五分火候,下苦功夫潜心再练习
—载,届时前来杀老夫易如折枝反掌,不费吹灰之力,可惜仍来早了—年。」

  邹隗倚壁而立,左手掏出一粒鹅卵大小黑珠,面露狞恶之色道:「小弟将这
粒「玄阴雷珠」放置于地,大约一柱香时分后即爆裂引炸,鹿角堡鸡犬不留,趁
此—柱香时分小弟可从容离开此堡,只恨不能眼见大师兄临死之前情景。」这一
番话刻毒阴损无比,邹魄自知身负内伤甚重,无力杀他,怨毒在胸,不异造此滔
天大孽。

  老叟面色镇静如恒,淡淡—笑道:「老朽就不信你能生离此处。」

  邹槐闻言,不禁心神猛凛,以为老叟暗中掣动机关,封住自己去路,暗道:
「这老鬼心狠手辣,比自己犹有过之,不可不防。」起念退出室外查明有无出路
后,再作处置。心念—罢,身形缓缓倒退,戒备老叟乘隙一击。

  他那身形堪堪将欲退出室外之际,忽从身后伸来一支手臂,迅疾无伦将他左
掌中玄阴雷珠一把夺去。邹槐不禁惊得魂飞胆落,只觉后胸如中铁锤猛击,闷嚎
出口,身形挡得冲了前去。老叟倏地右臂—抬,五指疾如电光石火抓住邹槐腕脉
要穴,翻腕一拧,中指点在「期门穴」上。

  邹槐惨笑一声,身形栽倒在地。老叟满面冷汗爆出如珠,苍白如纸,身形摇
摇欲倾。一条身影电闪掠前,正是那奚凤啸,—手抄起湛卢剑,另—掌心疾按在
老叟后胸「命门穴」上。只见老叟脸上慢慢渐泛血色,冷汗已出,目中露出不胜
惊愕光芒。

  蓦听一声娇笑传来道:「邹三哥,得手了么?怎还不将老鬼擒出?」声音极
其好听,一口吴侬软语。

  室外掠进一条惊鸿人影,身形尚未落定,惊噫出声,显出黑衣紧身,丝绢札
额,年在三旬开外的少妇。这少妇并不美,满脸大麻子。却皮肤洁白,一双灵活
眸子烟视媚行,胴体丰满。她目睹邹槐倒在地上,本来眼中逼射出两道冷电,如
挟霜刃,但一见奚凤啸竟瓠犀半露,眸中媚波流转,银铃娇笑道:「哟,邹三弟
是你所制么?看不出你有如此高的武功。」

  奚凤啸道:「姑娘,你看错人啦,在下也是上官……」

  麻面少妇道:「你必是本门属下么?怎么我却未见过你,速取了老鬼性命决
定,迟恐不及。」

  奚凤啸正色道:「临来之际严命务必生擒,恕在下不敢违忤。」

  「那还不挟在胁下,与我同回。」

  「老贼心脉衰竭,如不助他打通穴道,半途中必会死去,在下之罪则粉身莫
赎。」

  少妇发出荡笑道:「小兄弟别傻,回去覆命凡事有我,带着一个大人万难同
行。」

  奚凤啸目露怯容道:「在下不敢。」

  少妇娇笑道:「你不敢,还是由我出手吧。」肩头长剑疾挟出鞘,伸腕一挥,
寒光电奔,迳刺老叟胸前「七坎」死穴。

  奚凤啸剑眉猛剔,右手湛卢剑式疾出,青虹暴射寒星飞涌,神奥凌厉无俦。
叮的一声,少妇长剑齐中为湛卢剑削断,寒星一点飞入麻面少妇胸口。少妇惨叫
一声,仰身倒地,胸口血涌如注,已是香消玉殒了。老叟叹息一声道:「最难风
雨故人来。」语声凄凉,令人心酸。

  奚凤啸闻言不禁一怔,诧道:「老前辈,你说什么?」

  老叟道:「少侠不是老朽故人何昆仑的高徒么?」

  奚凤啸不禁一怔,道:「老前辈何从推测晚辈是何昆仑大侠门下?」

  老叟微微叹息一声道:「少侠方才为老朽疗伤武功那是何昆仑独门心法,你
如非他弟子,岂可得此真传。」

  奚凤啸摇首微笑道:「老前辈,晚辈是得何大侠之女指点,并非何大侠亲传,
何况……」

  老叟黯然接道:「老朽已知何大侠亡故,而且死得不明不白,唉,此事关系
整个武林,不致水落石出之间,无法明言。」说此目泛深意,望了奚凤啸一眼,
又道:「少侠方才致死贱婢的一剑,分明是邹槐「天飚三式」的一招「天河星移」,
神似已极,且更精奥,莫非……」底下的话欲言又止,似又碍难于出口。

  奚凤啸道:「不瞒老前辈,是晚辈在室外暗窥邹槐施展,默记脑中依样画葫
芦使出。」

  老叟惊愕嗟叹道:「怪道何昆仑父女性情高傲无名,轻不许人,尤以其女更
甚,她自幼即心性强傲,虽十年不见,想必如今还是一样,怎会对少侠独垂青睐,
难怪,难怪。」

  接着朗声大笑道:「老朽梅六,与上官相邹槐同为一师所传,心性差异各走
极端,上官相阴满心险,深忌老朽一日在世,他即无法放手肆为,茶毒武林,为
此趁老朽不防时,猝施毒手点残老朽两腿,但老朽武功仍在。他欲杀死老朽已是
不及,仅凭双掌拚搏了将近半夜,上官相知难得逞,幸幸离去,十年来上官相无
时无刻不侦访老朽的生死下落,正如孙权之言,阁下不死,孤心难安。」

  说此,梅六两目中泛出伤感神采,道:「老朽建此五行楼,本欲将上官相诱
来致死于此,怎奈一番心血尽付流水……」

  奚凤啸道:「邹槐丧命,老前辈岂能说心血白费。」

  梅六苦笑道:「邹槐受上官相利用,至死不悟,无非是一蠢材而已,论起枭
雄机智,邹槐与上官相一比,不啻霄壤之别。」说着略略一顿,又道:「老朽不
愿鹿角堡上万生灵惨遭非命,即将离开此堡。」

  奚凤啸道:「老前辈何去?」

  梅六微微一笑道:「老朽已不作双腿复愈妄念,除非觅得白阳图解,方能有
望,少侠奇才异质,他日成就必在老朽之上,是以恳托一件事,老朽愿以毕生所
学以作交换。」

  奚凤啸道:「老前辈所命固不敢辞,晚辈岂能作非分之望。」

  梅六哈哈大笑道:「投桃报李,始问心无愧,时刻无多,少侠就在老朽对面
坐下……」

  鹿角堡强敌入侵,多由东西二面窜入,似留下该两处缺口,西向无人阻截,
堡主张晓澜率众往东。堡墙内排弩连空,防范严密,匪徒形踪飘忽,啸声此起彼
落,但却无法瞥见匪徒身影,堡丁尸体垒垒如丘。周锦涛道:「匪徒似为夸敌之
计。」

  张晓澜额首道:「这个老朽知道,西门乃死门,匪徒侵入必死,他们目的不
在老朽,而在五行楼中一位武林异人一再严命无论情势如何危殆,不得妄入楼内,
连老朽亦不例外,眼下赶来无非尽量减少无辜伤亡。」

  话音方落,蓦闻一声阴沉如冰冷笑传来道:「张晓澜,你也难免一死,你那
犬子巳遭老朽所擒。」一条身影似扶着一人由数丈外腾空拔起,向堡墙外疾落。

  张堡主不由大惊,大喝道:「尊驾无耻卑鄙已极,还不放下。」双肩一振,
穿空扑追了过去,周锦涛等人纷纷腾空疾随赶下。

  张晓澜晚年得子,方仅七龄,珍爱如璧,如今为匪徒窃去,那还不痛心疾首,
怒极欲疯。只见那条人影身法迅快绝伦,一转眼间,已远在二十余丈外。张晓澜
等人急急赶去,追出约五里外,到得一片垒垒荒坟岗上,只见那条黑影向一座巨
坟前落下,厉喝道:「站住,如若妄入一步,老朽就一拳击死你的爱子。」一声
哀叫出自幼童口中,接着骇极痛哭。

  张晓澜怒道:「稚子何辜,尊驾要挟张某目的何在?」率众止步。

  但见这条黑影转过身子,现出刀疤满面,狰狞凶恶的老者,目光如炬,哈哈
大笑道:「堡主别怕,兄弟保证令郎身体发肤丝毫无损,不过要等上官令主派往
贵堡五行楼之人安然返转,才可放回。」

  张晓澜闻言心神大震,道:「五行楼凶险异常,连张某也不敢妄自闯入,尊
驾明知难以安然退出其居心何在?五行楼上官令主了若指掌,遣往之人武功卓绝,
定能来去自如,只望堡主不予追击就是,别无他求。」

  张晓澜摇首道:「楼内住的武林前辈身负武学,旷代卓绝,尊驾未免看得太
轻松了点。」

  老者冷笑道:「残废双腿,有何能为?上官令主料事如神,百无失一,这点
堡主请放心。」

  张晓澜道:「万一与尊驾所料有误呢?」

  此言一出,刀疤满脸老者不由呆住,一时之间难以置答,半晌才答道:「堡
主只传令下去,不得阻拦,其余之事无需堡主烦虑。」

  张晓澜略一沉吟,暗叹了一口气,回面向随来一个熏衣捧刀大汉道:「回去
传告,五行楼内逃出之人准予放行,不得阻截。」大汉回身急急奔去。

  周锦涛低声道:「仅他一人在此,我等还有下手机会,堡主请以话骂他,使
之疏神戒备,容在下蹑至其后,猝然施袭救出令郎,如何?」

  张晓澜摇首苦笑道:「老朽料其不止一人,四外必有埋伏,恐画虎不成反类
犬。」周锦涛知他心忧爱子安危,犯险行事,反误了他爱子性命,遂默然无语。

  微风啸林,白杨叶枝瑟瑟摇晃,刮起新坟上尘土飞扬弥空。墓坟内充满着一
片肃杀气氛,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,却似漫长如年。张晓澜心内焦急如焚,思忖
甚多相救爱子之策,都觉投鼠忌器,难以施行。

            第三章名为大侠实为小人

  周锦涛等人也思潮起伏,傍徨无策。屹立在巨坟中满脸刀疤者面色阴睛不定,
目中泛出惊疑之容,暗道:「邹槐等人为何尚不见返转,莫非遭了梅六老鬼毒手
么?他携有湛卢剑及玄阴雷珠,临行之际,又经上官令主指点五行奇门之术,此
行算无遗策,万难出有差错。」张晓澜爱子似为点了睡穴昏睡过去,并无号哭哀
泣之声,但张晓澜急得热锅上蚂蚁般,团团旋转。

  陶尖奎只垂首默然忖思,忽抬面道:「贤弟,五行楼内武林异人是谁?」

  张晓澜微微叹息一声道:「老龙神上官相师兄天涯散人梅六,梅六被上官相
暗害,被残双腿,避居此地,至今未复,不知如何却被上官侦出,梅六于小弟有
救命之恩,小弟死不足惜,但愿不波及无辜。」天空厚厚的彤云将沉山夕阳蔽去,
归鸟噪林,四垂暮霭,远近似被一重轻烟笼罩。

  陶庆奎得悉梗概后,摇首道:「如此更不能迟疑,梅六万无容上官相手下生
还之理,延挨一分无异增重令郎一分死亡危机。」周锦涛身形疾晃,倒跃而出。

  刀疤满脸老者忽目中凶光逼射,暴喝道:「站住。」

  周锦涛倏地沉身,转面冷笑道:「在下又非鹿角堡之人,不愿插身这段是非
也不行么?」

  老者厉声道:「你我之间虽无恩怨可言,但不准离开。」

  周锦涛放声大笑道:「如果去五行楼的尊驾同党一去不回啦?」

  老者阴恻侧答道:「鹿角堡上万生灵悉以相抵,连你也不例外。」

  「尊驾大言不惭。」周锦涛长笑入云道:「既出狂言,何不与在下放手一拚。」
说时肩头长剑疾撤,两臂一抖,穿空跃起,飞鹰攫兔一扑之势,就是七八丈开外,
仅距巨坟四丈五六。

  一座荒坟后突冒出一个手持雁翅流金铛大汉,趁着周锦涛双足犹未站实时,
一式「横扫千军」挟着锐啸劲风卷攻而出。周锦涛不愧是绵山逸叟姜兆南衣钵传
人,一身武功不同凡响,脚尖沾地一点又起,拔出一丈五六高下,那流金铛擦鞋
底扫空。

  一声长笑出自周锦涛口中,凌空一翻,头下足上,长剑一招「挟山超海」全
力砍下,力逾千钧。大汉为势所迫,不敢硬接,身形身侧跃退。周锦涛电泻落地,
倏忽之间已抢攻三招,招招狠辣至极,玄诡出人意外。大汉只感封架不易,连连
倒退,手中空有兵刃,竟自施展不开,一旁又有匪徒扑出,刀光电奔向周锦涛攻
去。

  陶庆奎此时已是挥刀追向巨坟之前,立时掠出一双面目阴沉的匪徒夹击。一
双匪徒各持外门兵刃展开快速无伦的毒招,将陶庆奎迫退一丈开外。立在坟地面
的刀疤老者冷笑道:「张堡主,休怪老朽心辣手黑。」

  张晓澜闻言不由大惊,忙高声道:「大哥周兄请速退回。」陶庆奎周锦涛虽
然闻声,却为匪抢攻一时间不能收手,不禁大感为难。刀疤老者阴侧侧一笑,低
首望去,不禁呆住。原来张晓澜稚龄爱子已不见影踪,由不得心底冒出一股奇寒。

  天色暗黑,一无星月,想是鹿角堡能手趁此天色昏黑,自己疏神之际救走,
但自己耳目灵聪,十丈之内风吹落叶均能察觉,不言而知这人武功身法定非泛常,
幸亏此人一心救走张晓澜爱子,若猝袭暗算,岂非自己也遭了毒手。一念至此,
不禁胆寒,又只觉事有可疑,如果是鹿角堡能手所为,张晓澜万无不知之理,真
是推解不透。

  蓦地——三道银叉带着锐啸劲风扑面而至,随着张晓澜身影电疾扑来,却为
同党两人阻住。那三道银叉堪近老者之身,但见老者两臂一抖,将银叉震落地上,
只听两声惨嚎,截拦两人双双为张晓澜掌伤栽倒于地。

  张晓澜电欺落在刀疤满面老者身前,大喝道:「速放张某犬子,不然尊驾无
法全命。」

  老者一声怪笑出口,踏中宫,右掌一挥,吐招如电向张晓澜拍去。张晓澜手
中银叉飞抬,一招「毒蛇寻穴」分心刺到。刀疤老者化拳为抓,迅疾如电一把抓
住银叉,左拳一摺,拍向张晓澜右肩。张晓澜担心其子生死,目光巡向墓地,但
不见其子踪影,不禁大骇,心神稍分之际,徒感右腕一震,银叉已被对方抓住,
猛然一股如山劲力压向右肩头,忙松手横跃开两丈。

  刀疤满脸老者又是口发出一声怪笑,两肩疾晃,如影随形电欺扑去,两支手
臂吞吐如飞,眨眼间攻出七招。张晓澜暗道:「好快的身法。」满认为其爱于死
在老贼手中,怨毒于胸,双掌抖足十二成力,凌厉还攻。

  突然,一道惊天长虹从空疾落,寒气砭骨,挥向刀疤满面老者。老者大惊,
疾逾飘风斜越出七尺,空中落下一个英气逼人的少年,手持一口寒气逼人,青霞
森森的长剑。他认出此剑就是邹槐带来的那口稀世宝刃湛卢剑,不禁瞠目骇然惊
诧道:「这口剑怎会到得你的手上?」

  少年冷笑道:「尊驾是谁?怎认得此剑?」

  刀疤满脸老者道:「老朽郎寿山,这口剑是上官令主之物,岂有不认识之理。」

  少年淡淡一笑道:「在下不识上官令主,但此剑乃武林异人见赠。」右臂一
动,寒星如飞点在郎寿山右胁天府穴上,接道:「郎老师,请放回堡主爱子。」
出手之快,神鬼莫测,郎寿山虽在凝神戒备,究竟迟了一步。

  郎寿山道:「老朽已说过张堡主爱子被人劫走,如不见信老朽也无可奈何?」

  「是谁?」

  「恕老朽不知。」张晓澜只觉如刀扎胸,痛极身形摇摇欲待昏倒。

  那少年正是奚风啸,闻言不禁大诧,冷笑道:「一派胡言,那有被人在眼前
劫走不知之理,分明以稚子要挟张堡主,难道你就不畏在下湛卢剑锋芒犀利么?」

  郎寿山此刻已知邹槐已惨遭非命,不然湛卢剑怎会落在少年手上,闻言答道
:「委实不曾发觉有人劫去,老朽未便诬指是谁。」随着身形陡地一侧疾旋,让
开了那制命一剑,顿萌逃念,两足垫劲踹空拔起。

  他身形方离地三尺,突觉青虹一闪,双腿一凉,齐股以下被剑削断,血涌如
注,凄厉惨嗥声身形坠地。其余众匪见状大惊,四散鼠窜逃去。奚凤啸剑尖指在
郎寿山胸窝,道:「你说是不说?」

  郎寿山大量失血,痛极欲昏,知活着也是活受罪,厉声叫道:「老朽事实不
知。」有掌猛往头拍下。一声裂音,颅骨已是四分五裂,浆血四溅,双目怒出,
死状惨不忍睹。

  奚风啸望着张晓澜苦笑道:「莫非老贼说的是实话,令郎如非被人救去,就
是被别的妖邪劫去作为人质有所要挟,但令郎可保无忧,堡主等暂回堡,容在下
找出贼踪蛛丝马迹,救回令郎。」说此略略一顿,又道:「在下已见过梅老前辈,
他老人家有话与堡主商量。」说后,纵身一跃,落在巨坟前,凝目扫视地面。

  张晓澜陶庆奎周锦涛相顾愕然,只听张晓澜长叹了一声道:「小弟只有听天
由命了。」身形一动,往鹿角堡奔去。周锦涛目光向三丈开外的奚凤啸望了一瞥,
欲言又止,偕陶庆奎赶向张晓澜身后,消失于夜色苍茫中。

  奚凤啸忽听一个少女清脆语声道:「如要救回张晓澜爱子,快随我来。」只
见丈外一条娇小身影腾起,往东如飞掠去。奚凤啸怔了一怔,身形疾展,疾逾流
星电奔,转眼追及那条娇小身影。

  少女回面娇笑道:「你的轻功身法委实高绝么?」黑夜之间,少女面貌瞧不
清楚,但仿佛甚美,她说后,又加紧身法疾逾飘风往前奔去。

  约莫奔出五里之遥,少女身形疾落在一座矮矮土丘之后,回面低声道:「快
伏下。」

  奚凤啸满腹惊疑,如言伏下,探首望去。此际,夜风甚劲,将天空彤云吹散,
云开月涌,四外景物清澈无遗。只见一个身量甚高,瘦骨嶙峋的老道,与一黑衣
少女激搏猛烈。道人一柄云帚招术精奇,拂起漫空帚影,将少女剑招全都逼束往,
但少女尚未露出败象。

  奚凤啸诧道:「这是怎么一回事?」

  少女偏首盈盈一笑道:「老道乃滇南百色清虚观主桃花羽士,天性淫残,武
功卓绝,那少女是我同门师姐欧阳翠英,也是我嫡亲胞姐,咱们虽属一母所生,
但性情各异,她艳如桃李,冷若冰霜,辣手伤人,喜怒莫测,故武林称之辣手观
音。」

  奚凤啸眉头暗皱,道:「在下请问张晓澜爱子现在何处?」

  少女嗔道:「你这人怎么如此心急,听我说么。」

  奚凤啸道:「在下洗耳恭听。」两人并肩而伏,奚凤啸只觉少女吹气如兰,
发隙衣内散发着;淡淡幽香,令人神迷,不禁偷觑了少女一眼。

  少女似有所觉,展齿嫣然一笑,道:「我长得美不美?」

  这话令奚凤啸大是尴尬,面红耳热嗫嚅答道:「姑娘天生丽质,明艳照人,
使人倾倒。」

  「我叫欧阳翠华。」少女喟然轻叹一声道:「别人常说家姐比我美,我终觉
美丑天生,并不重要……」说此,突转话锋道:「张晓澜爱子为家姐劫去。」

  奚凤啸大感意外,诧道:「姑娘是说令姐欲加害张堡主爱子?岂非毒如蛇蝎。」

  欧阳翠华螓首猛摇道:「并非如你所言的那么坏,欲加害张晓澜爱子的却是
桃花羽士,但桃花羽士尚难胜得家姐。」

  奚凤啸道:「令姐稳操胜算,我等也无须出手。」

  欧阳翠华道:「桃花羽士身后还有极厉害之能手,我料其必隐右一侧,如桃
花羽士制胜家姐,他可不必现身,否则,后果堪忧。」

  奚凤啸诧道:「那又是何人?」

  欧阳翠华道:「你稍时就可瞧见啦。」

  这时,欧阳翠英与桃花羽士拚搏悄势一变,被欧阳翠英一招「万里飞霜」抢
得先机,一连数招迫得桃花羽士退出丈外。欧阳翠华忽倏地立起,探怀取出一物
往南空投掷去,手法甚巧,转飞而出。奚凤啸见状,大为惊愕不解。

  只听南方起了长声刺耳锐啸,啸音传来甚疾,但见一蓬暗绿火焰在桃花羽士
身后十丈远处冒起,刺耳啸声立时戛然而止。欧阳翠华忽向奚凤啸妩媚一笑道:
「这法儿巧么?」奚凤啸不禁恍然大悟,刺耳啸声及暗绿火焰均是她投掷之物所
发,但猜不出她用意为何?

  桃花羽士耳闻啸声,不禁面色大变,帚势一撤,转身腾空拔起。欧阳翠英叱
道:「你走得了么?」右手一扬,只见桃花羽士冷哼一声,身形下坠,恰好坠至
冒起绿焰之处,突听桃花羽士发出一声怪叫,疾拔穿空,一件道袍被燃着数处,
狼狈逃去转瞬无踪。

  蓦地——天际远处随风飘送一声清啸入耳,声如龙吟,四外鸣应不绝,刺破
了如水寂静的夜空。只见一条人影疾如流星飞掠而至,现出太极双环刘文杰,眼
中神光如电向欧阳翠英立处四外扫视一瞥,沉吟须臾,抬面抱拳微笑道:「欧阳
大姑娘好?」

  欧阳翠英盈盈一福道:「刘老前辈几时也重出江湖了?老前辈德高望重,威
震海内,此乃武林苍生之福。」

  刘文杰抚须哈哈朗笑道:「大姑娘几时把脾气改了,究竟是长了几岁年纪,
令师可好?令妹呢?」

  欧阳翠英嫣然一笑,道:「晚辈怎敢在老前辈面前无礼,家师现在闭关清修,
命晚辈姐妹二人行道江湖,舍妹片刻之前离此他往,不久自回,有劳老前辈关注。」

  刘文杰点点头道:「方才老朽听得丰都鬼王啸声,是以急急赶来,不想遇见
大姑娘,这四外野草凌乱,谅不久之前有人在此拚搏过,姑娘可曾目睹么?」

  欧阳翠英暗骂道:「老鬼阴险刁狡,如非华妹弄鬼,你岂会远离此处。」娇
笑了笑道:「老前辈不愧神电,晚辈与桃花羽士在此作生死拚搏,是晚辈不敌,
命悬一发之际,幸丰都鬼王赶来,桃花羽士一见鬼王仓惶逃遁,丰都鬼王追踪而
去。」

  刘文杰皱眉愕然道:「姑娘几时与丰都鬼王攀上交情?」

  「晚辈与丰都鬼王素不相识,何来交情,依晚辈看来,他们两人似结有深怨
大仇,为此晚辈才命舍妹追了下去察看究竟。」

  刘文杰暗暗忖道:「丰都鬼王惯于声东击西,老朽上了他的大当。」眉梢微
微一皱道:「姑娘为何与桃花羽士拚搏?」

  欧阳翠英道:「老龙神上官相手下将张晓澜稚龄爱子劫来,点了他的七处穴
道,稚子何辜,晚辈为此不平才将稚子救走,不料为桃花羽士发现,威胁献出,
老前辈试说晚辈岂是容人欺侮之辈……」

  刘文杰哈哈大笑道:「强将手下无弱兵,令师可以自傲有此一双高徒。」随
即长叹一声道:「豺狼当道,安问狐狸,江湖从此无宁日矣。」

  欧阳翠英暗骂道:「口蜜腹剑,假慈悲。」

  刘文杰继又道:「老朽与张晓澜曾有一面之交,将他幼子交与老朽送回,最
好姑娘与老朽同往。」

  欧阳翠英伸手一理被夜风吹乱的云发,嫣然笑道:「舍妹在追踪丰都鬼王时,
晚辈曾嘱咐去鹿角堡派人前来接回,老前辈深知晚辈生性怪僻,与舍妹温婉随和
回异不同。」

  刘文杰哦了一声,道:「既然如此,老朽就在此暂时候鹿角堡派人前来,偕
同前往。」

  欧阳翠英不禁面色微变,暗道:「刘文杰委实刁狡如狼,恐今晚无法安然脱
身。」心中大急,但不愿让刘文杰发觉,徒贻杀身之祸,急中生智,向刘文杰微
笑道:「晚辈与桃花羽士拚搏时,真元耗损过巨,意欲趁此凋息归元,又恐冷淡
老前辈……」

  刘文杰瞥见欧阳翠英面色苍白无神,忙道:「姑娘只管请便,老朽一向讨厌
世俗之礼,不用拘束。」

  欧阳翠英盈盈一福,柔声道:「晚辈慢待无礼了。」立时盘膝坐下,五心向
天,调息养神,但她脑中思念电转,寻思脱身良策。

  刘文杰负手飘然走出数步,仰面眺赏夜空堆云月色,也是心中毒念丛生,欲
下手搏杀欧阳翠英,但他一生伪善,深得武林同道翕然景仰,不欲为人识破揭穿,
万一其妹欧阳翠华正巧返回,则盖世英名一旦付之流水,似嫌不值。然而此时四
下无人正是下手良机,不可错失,为此心情矛盾无比,得失之间煞费踌躇。

  且说奚凤啸与欧阳翠华伏在土丘之后,一见刘文杰现身,欧阳翠华面色大变
道:「武林元恶已至,恐家姐死无葬身之地了。」

  奚凤啸何故作不识刘文杰,诧道:「此人貌像清奇,目光真,挚恐非姑娘所
说,但不知此人是何来历?」

  欧阳翠华低哼了一声道:「以貌取人,失之子羽,此人名叫刘文杰,世居西
川名闵,武林尊称太极双环。」

  奚凤啸摇首道:「在下初涉江湖,见闻浅陋,武林知名人物多属陌生,但刘
文杰德高望重,有口皆碑……」

  欧阳翠华面色一变,如染秋霜,道:「王莽当年礼贤下士时,一生真伪有谁
知,你将来总会知道,我不和你说啦。」

  奚凤啸微笑道:「姑娘别生气,人心险恶,世道日非,真小人显而易知,伪
君子却难分辩,桃花羽士乃奉刘文杰之命而为,是以我心中大急,寻人救助,老
龙神上官相派来侵扰鹿角堡的手下只有家师遣去卧底之人,匆忙之间寻觅不便,
更因远水难救近火,所以我藉由诱少侠前来。」说时面带娇羞,回眸妩媚一笑。

  奚凤啸忙道:「如此在下就去出手相救才是。」说时欲腾身跃起。

  欧阳翠华忙以掌一按奚凤啸背上,摇首说道:「且慢,事非至必要不宜现身,
刘文杰武功卓绝,你虽有湛卢宝剑,尚难有制胜把握,我方才发出特制鬼火啸弹
刘文杰认是丰都鬼王所发,正是假丰都鬼王破坏他的诡计,故此仰头阻截,解除
家姐一步大难,但想不到刘文杰回来得这么快。」说时嫣然一笑,接道:「家姐
智计过人,我料她必有退兵之策。」

  只听她姐姐欧阳翠英说自己前往鹿角堡通知张晓澜人前来,不禁心神一凛,
暗道:「原来姐姐已计穷无策可施,料知我已潜隐近侧,要我设法相救。」既见
欧阳翠英谎言须静坐调息,刘文杰负手仰面沉思。不禁一凛,道:「刘文杰如此
神色,必已存了杀机,姐姐危矣。」说时急附在奚凤啸耳侧密语数句。

  奚凤啸闻言一跃而起,欧阳翠华递过一方札额乌绢,奚凤啸将乌绢蒙好头面,
一吸丹田真气,独鹤冲天拔起五六丈高下,两臂一平,身形似流星曳空飞泻在欧
阳翠英身前不远沉桩沾地,冷笑道:「欧阳姑娘,咱们不想又在此狭路相逢,这
本旧帐总该清算吧。」

  欧阳翠英闻言大惊,一手按地,身形暴起疾飘开七尺,叱道:「你是何人,
鬼祟行藏,枉称英雄行径。」一弦新月为一片黑云隐去,四外又是一片沉黑。

  奚凤啸道:「湘江道上,我兄惨死姑娘剑下,难道姑娘忘怀了么?」

  欧阳翠英心细如发,不禁恍然大悟,冷冷一笑道:「你是徐佩么?你非我之
敌何必送死?」

  奚凤啸厉声道:「此一时,彼一时也。」

  欧阳举英道:「一年之隔,姑娘信你另投明师,学成惊人绝艺。」说寸,目
光一瞥奚凤啸面上,认出是其妹札额乌绢,更自确信是其妹遣来。

  奚凤啸手掌一摆道:「行不行手过便知,姑娘何必晓舌。」

  刘文杰飘然走了过来,负手微笑道:「冤家宜解不宜结,暂请看老朽薄面…
…」

  奚凤啸厉声喝道:「兄仇不共戴天,怎能化解,欧阳姑娘,当日在湘江道上,
在下是如何说法?」

  欧阳翠英道:「单打独斗,决不寻人相助。」继向刘文杰微笑道:「刘老前
辈,这是晚辈私仇,不愿有人参与其间……」

  刘文杰只觉面上无光,语音含怒道:「老朽不能视若无睹,袖手不问。」

  奚凤啸冷笑道:「尊驾不能避开一时么?」

  刘文杰淡淡一笑道:「年青人血气方刚,不知天高地厚,傲慢无礼,你知酷
烈之祸,当起于出言不慎。」

  奚凤啸道:「尊驾可是想结梁生事么?」

  刘文杰道:「欧阳姑娘是老朽武林至交之徒,请问老弟,设身处地将如何处
置?」

  奚凤啸冷笑道:「尊驾别绕圈子说话,在下不愿放弃清结旧仇良机,无论尊
驾如何阻止,在下无不接着。」

  刘文杰抚须哈哈大笑道:「老弟豪气干云,胆雄万丈,老朽就空以掌与老弟
长剑对拆几招,仅限五十招内,如老朽不胜立即就走,不问你俩是非。」

  奚凤啸道:「好,尊驾一言九鼎,在下深信决无食言之理。」说着双掌一错,
接道:「在下如仗兵刃取胜,未免胜之不武,自信一双肉掌尚能应付尊驾卓绝武
功。」话落掌出一式「两仪四象」分攻而去。掌影纷纷,劲风如潮,攻向刘文杰
胸腹四处重穴。

  刘文杰认出奚凤啸出式竟是武当镇山武功「两仪掌法」一记绝招,暗道:「
此人是武当门下么?武当玄门,绝少收俗家弟子,除非此人与武当大有渊源,焉
能获得此真传。」

  他只觉奚凤啸招式火候纯青,不禁赞道:「好招。」大手挥出一招「分波逐
浪」,左臂横椎,肘力虚撞奚风啸「朝门」大穴,跟着趁势大手五指飞攫而出,
指风锐啸。出招如电,掌肘指风几乎是一气呵成,错非他是成名人物,无法臻此
化境。

  奚凤啸心神一凛,暗道:「好神奇的武功。」掌到半途,招式疾变,掌招所
及,全是攻向意想不到的部位。刘文杰大感惊奇,原来奚凤啸一变少林降魔掌法,
不禁对这蒙面少年未再轻视,反到小心翼翼,双掌疾抢,身法如风,着着逼攻而
去。

  奚凤啸掌指身法奇诡莫测,双掌运出两种不同的力道,一面思忖在庞镇寰传
中记忆的各门各派的武学绝招,另一面却凝神思索何湘君及老叟梅六所传的武功
神奥。不觉双掌情不自主地照胸中所思一一施展开去,组合得天衣无缝,神奥玄
诡绝伦。

  刘文杰越打越惊,不禁心弦大骇,只觉奚凤啸胸中武学竟是渊繁浩杂,几乎
包括武林中各门各派的绝学,掌指所及,凶辣狠毒,全是人身致命的要害重穴,
而且忖侧不出他下十招攻向自己的何处部位,暗道:「此人天生异禀,他日成就
不可限量,如不收为己用,日后必成自己劲敌。」不禁施展出他数十年修为之精
湛奇学。

  两人越打越快,招式愈见凶辣。劲风逼旋,草木四偃,尘飞石走。他们正拚
搏得难分难解之时,刘文杰忽发觉已不见欧阳翠英的身影,不禁一怔。就在此心
神一分时,奚凤啸两指如电,划起一道如割劲风点向刘文杰章门大穴。

  刘文杰冷哼一声,身形移宫换位,玄诡已极避开了辛辣指招,毒念徒生,翻
腕弧形拍出一掌,掌力如山,重逾万钧,迅如雷奔。奚风啸料不到刘文杰竟能躲
开这一招「天罡指力」之下,他虽因火候未够,只能发出三成真力,心方一惊时,
但觉一股强劲猛风奔雷而至,闪挪已是不及,不由双掌平胸推出硬接一招。

  「轰」的一声巨震,刘文杰身形晃了一晃,奚凤啸两臂酥麻,气血翻腾狂逆,
一连倒退数步,只觉耳鸣目眩,喉头发甜,身形摇摇欲倾。刘文杰冷冷一笑,身
形疾迈,迅如电光石火探臂而出,两指点在奚凤啸「鸠庭」穴上。奚凤啸眼前一
黑,应指倒地。刘文杰翻腕伸指抓向奚凤啸蒙面乌绢,蓦地,一声厉啸传来,划
破夜空,不禁呆得一呆。

  只听一声阴森刺耳的冷笑道:「刘文杰,你又在此害人么?一生伪善,终被
漆某识破。」

  太极双环刘文杰手臂疾撤,循声疾扑出去,双掌倏吐。惊天大震之下,三株
碗口粗细杂树应掌而折,木叶飞溅四施,身形落处,空荡荡地一无人影,不禁一
怔。十丈遥处,一蓬怪绿火焰冒起,映得刘文杰面目森厉骇人。四外起了一处鬼
声啾啾,此起彼落,夜空如墨,涛音沙沙,益显得这郊野平添了几分浓厚恐怖气
氛。

  饶是刘文杰枭雄机智,胆大心壮,也忍不住心底冒上一股寒意。他双目进吐
两道冷电寒芒,咳了一声,道:「滕老二,你我两人难道不同不相为谋,各自为
政,亦无须含血喷人,何况我一生伪善,未免用心毒辣,今晚所见并不如你所料。」

  远处飘来阴寒忧人心神长笑道:「滕某不信料事有错,你如力辩清白,那人
是何来历,是否十恶不赦之辈?」刘文杰不禁愣住,深悔一时疏忽托大,忘了详
问那蒙面少年来历姓名。

  谚云:「盛满之功,常败于细微之失。」此话一点不错。

  刘文杰一着之差,致会满盘皆输,不禁哑口无言,半晌厉声道:「滕老二,
你无须咄咄逼人,刘某挟来此人由你当面询问,是否刘某行事有舛。」只听远处
飘来一声冷哼,并无答话。

  刘文杰面色激怒如罩严霜,一顿足回身掠去。俟他落足原处,只见奚凤啸形
影已杳,不由做声不得,胸头怒火翻腾,身形震颤不止。他成名多年以来,只觉
有首次遭人戏弄愚弄之感,一股无比屈辱之怒火,直冲脑中,无颜再见丰都鬼王
回话,一垫足穿空电飞掠去。

  夜风沙沙,云黯月黑,杂林深处忽响起银铃悦耳格格娇声长笑,林中缓缓走
出二女一男,正是欧阳翠英姐妹及奚凤啸。欧阳翠华笑容满面道:「姐姐假冒丰
都鬼王语声真像,连老奸巨滑的刘文杰都被瞒过。」

  欧阳翠英冷冷答道:「此事可一而不可再,日后刘文杰相遇丰都鬼王时提起
此事,必拆穿是我愚弄他,杀身之祸迟早不免。」

  欧阳翠华冷笑道:「老贼最重颜面,丰都鬼王不说,自然他不提起此事,但
世事常多出入意料之外,俟我等习成旷世绝学,也就不怕他了。」说着望了奚凤
啸一瞥,道:「为了愚姐妹,如非刘文杰动了怜才之念,害得少侠几乎惨遭毒手,
如今少侠意欲何往?」

  奚凤啸道:「在下须护送张晓澜爱子回堡。」

  欧阳翠英道:「张晓澜与刘文杰乃一丘之貉,互通声气,少侠回转鹿角堡,
无异明告与刘文杰对招之蒙面少年就是少侠,徒然招致凶危。」

  奚凤啸惊道:「姑娘所说是真的?」

  欧阳翠英冷冷答道:「你如不信,就算我白说好啦。」奚凤啸闻言大感尴尬,
一时之间竟想不出话来答对。

  欧阳翠华嗔道:「姐姐,人家与你有救命大恩,你不但不知恩图报,反出语
讥嘲,岂不令人寒心。」

  欧阳翠英星目中泛出怒意,道:「我这性情,难道你还不知道么?」目光转
注奚凤啸的面上,接道:「奚少侠,你与张晓澜是什么交情?事关武林动乱,少
侠如无碍难,不妨请告其详?」

  奚凤啸对她姐妹来历似谜,举止莫测深高,深怀戒心,如非先入为主,岂能
对太极双环刘文杰无谓结怨,几乎丧命,闻言略一沉吟,遂详说客店相救陶庆奎
父女,相偕同行前来鹿角堡,与张晓澜并无渊源,正恰老龙神手下匪徒明袭鹿角
堡,自己发现三条人影潜入五行楼。

  欧阳翠英闻得五行楼之字,双目神光大炽,道:「少侠也随之入楼么?」奚
凤啸点点头将其暗蹑入楼所见一一说出,不过称邹槐及麻面妖妇死在梅六之手,
并瞒过梅六传艺之事不提。

  欧阳翠英道:「之后呢?」

  奚凤啸叹息道:「梅六虽然除了邹槐及麻面妖妇,但自身亦内伤极重,在下
因不能见死不救,情不自禁闯入石室,梅六见了在下即托速通知张晓澜回堡,他
远离在即……」

  欧阳翠英忽惊叫一声道:「梅六必不待张晓澜转返鹿角堡已先离去了。」

  奚凤啸摇首道:「姑娘这回料事有舛,梅六双腿已瘫残,怎能自动离去。」

  欧阳翠英冷冷笑道:「奚少侠察视过他的双腿么?」奚凤啸猛然忆起梅六始
终是端坐着,负伤后亦未站起,但双腿为长衫遮盖住,难道他是伪装么?他猜不
透梅六伪装居心何在,不觉低头沉吟思索。

  欧阳翠华走了过来,附耳柔声道:「别理我姐姐,她就是如此惹人厌恶性情,
所以双十年华,一个知心人都无,其实面冷心热……」

  欧阳翠英星目一瞪,道:「鬼丫头,你又在嚼什么舌根。」

  时已将曙,晨风寒劲,飘拂衣袂,奚凤啸目露迷惘之色,答道:「在下实未
曾察视梅六是否瘫残,难道他是伪装?姑娘睿智过人,可否解我胸中茅塞。

  欧阳翠英冷漠如冰面上,露出一丝笑容,道:「此事似关系着一件阴谋,一
时之间也难说清楚,必须抽丝剥茧,假以时日才能真象大白,不然,谬以毫厘足
以失之千里,但奚少侠理应速回鹿角堡,如果少侠相信我的话,不妨如此……」

  张晓澜一行赶回鹿角堡,堡中伤亡枕藉,张晓澜吩咐几句后,独自迳向五行
楼奔去。他一直就未进入过五行楼,立在邹槐用剑所劈一方缺口前,犹豫了一下,
伸手入怀取出夜行火摺,「喳啦」一声,亮起一道熊熊火焰迈步跨入。

  室内景物使他骇目惊心,一双尸体颅裂浆溢,太极图形积如小丘。张晓澜浓
皱眉梢,踏步走下地底密室,但见邹槐及麻面妖妇尸体仍在,梅六身形却鸿飞杳
杳,只见丹炉上平放着一张信笺,上书:「十载豢养,恩情似海,孤云野鹤,飘
零天涯,物各有主,莫可强求,与虎谋皮,祸生眉睫,临别依依,不能尽言。」
字体潦草,似是去时扩急书就,显然两腿复原如初,不禁悔恨焦急,又痛于爱子
被掳,只感眼前一片昏黑。

  他为人深沉,强自抑制,将梅六所留纸条烧去,一想及爱子,不禁唏嘘长叹,
慢慢踱出楼外跃下,身法加疾矢奔至堡墙上。一个黑衣大汉一闪而出,躬身遭:
「堡主。」

  张晓澜冷睨了他一眼,道:「你等可曾见到住在五行楼内武林前辈走去么?」

  大汉不禁一怔,道:「未曾,小的始终不知楼内住的是什么人?」

  张晓澜强颜一笑,道:「奚少侠回来了么?」

  黑衣大汉尚未答言,只听一声森沉冷笑随风送入耳中,张晓澜心头一凛,大
喝道:「什么人?」急风飒然。一条身影电飞而落。

  张晓澜也算成名老辈,目光锐利,一见此人,不禁惊啊了一声。黑衣大汉钢
刀已自出手,刀光电奔,猛向那条身影砍去,凌厉如山。那人冷笑一声,左臂闪
电拍出。只听大汉惨嚎出声,仰面倒下,一柄钢刀倒插在心窝内,脏腑尽摧,五
官鲜血涌出,气绝身死。

  张晓澜欲出手拦阻已自不及,沉声道:「上官令主,你未免欺人太甚。」来
人正是武林枭雄,凶名卓著之老龙神上官相。

  上官相淡淡一笑道:「人不犯我,我不犯人,他自取死路,怎怨得老夫?」
语音突变森冷,接道:「张堡主可是有意与老夫动手么?老夫正要领教。」

  张晓澜闻言心中大凛,自知武功比起上官相来不啻霄壤,但也不能过分示弱,
冷笑道:「你我把话说明再动手不迟,请问上官令主来此何意?」

  上官相道:「老朽有一对头人物隐藏在贵堡内,特来索人。」

  「既然上官令主志在索人,为何要与张某动手。」老龙神上官相突然放声哈
哈大笑,笑声宏烈,随着夜风四散了开去,回应不绝。张晓澜知他笑中有刺,心
如刀扎,只觉按捺不住,但一念及强弱悬殊,生死攸关,硬将心头一股怒火强自
抑制压下。

  上官相笑声一定,厉声道:「贵堡主莫责老朽欺人太甚,意欲动手,莫非堡
主又改变心意,恕老朽就不知道了。」张晓澜闻言,只觉压下的一股怒火再度又
涌了上来,面如火焚,怒芒逼吐。这时堡墙上人影纷纷掠出,手持强弓排弩,张
弦待发。

  上官相淡淡一笑,视若无睹,道:「张堡主,最好传令他们退下,万一送死,
你又说老朽戮杀无辜,心辣手黑。」

  暗中突掠出周锦涛,剑尖一震,喝道:「上官相,你登门欺人,夜郎自大,
我倒要见识……」

  话尚未了,张晓澜抢口接道:「周少侠稍安勿燥,张某还有话说。」周锦涛
鼻中低哼了声,跃身退下。

  张晓澜目光瞪着上官相笑道:「上官令主寻仇索人,乃江湖怨冤相报,本属
常有之事,为何遣人屠戳敝堡弟兄,掳去犬子。」

  老龙神上官相闻言一笑,道:「堡主不要信口雌黄,含血喷人,老朽虽身列
黑道,但也不屑做出如此卑鄙无行之事,不过老朽派来之人,命他们潜入五行楼
则有之。」泰然自若,答话轻松。

  张晓澜厉声道:「那郎寿山不是你派来的么?挟我犬子,形同枭獍……」

  上官相哈哈大笑道:「郎寿山并非老朽手下,堡主请将其中详情说出。」张
晓澜便将追踪郎寿山经过回堡后一一详说。

  上官相叹息道:「老朽为事所误,一步来迟,致遭此失,梅六看来是真的离
堡他去了,双腿已复,诚不可思议,郎寿山已死无对证,不过他绝非老朽手下。」

  张晓澜暗道:「看上官相神情似非虚假,但郎寿山是何来历?」

  上官相眼中两道神光突然猛炽,正色道:「如老朽臆测不差,杀死郎寿山的
少年大有可疑,手持利剑无疑是老朽的那口湛卢剑。」

  周锦涛大喝道:「老贼血口喷人,湛卢剑春秋神物,武林奇珍,理应佩戴身
旁,寸步不离,怎会落在他人手中。」

  老龙神上官相目中神光如挟霜刃注视了周锦涛一眼,沉声道:「此非你所知,
湛卢剑是老朽借与师弟邹槐防身之物,邹槐显然丧命在梅六手中,尸横地穴石室,
试想梅六得剑岂能赠与不知来历少年,更谎言诱张堡主赶回堡中相晤一见,待堡
主转回时梅六已悄然遁离,那少年又至今迄未回堡,种种迹象不待老朽说明巳知
过半了。」

  张晓澜心中猛然警惕,暗道:「此言委实不错。」心头随地为一片暗云所笼
罩,对奚凤啸不禁痛恨切骨。

  只听上官相道:「老朽意欲前往五行楼查明梅六去迹,不知可否应允。」语
意虽委婉,但声寒音沉,势在必行。

  张晓澜忙道:「自然可以,请。」两人并肩疾行了三步,张晓澜道:「张某
还有一事忘怀告知上官令主,梅六临行之前留有一函,内有一句说是此去壶口,
又是一番腥风血雨。」

  上官相只觉心神大震,道:「留函何在?借老朽一阅。」

  张晓澜道:「为张某烧去,残烬在石室内。」上官机面色大变,双肩一抖,
迳身大厅走去。

  陶庆奎与周锦涛面面相觑,随着张晓澜身后步入大厅。陶庆奎道:「贤弟如
此怀疑奚少侠,岂不令愚兄寒心,难道愚兄无察人之明么?」

  张晓澜转面微笑道:「上官相之言焉能尽信,但岂能无疑,不过小弟为着犬
子生死不明及梅六不告而去,有祸在眉睫预感,是以真忧心不已。」

  天色方曙,一个庄了模样疾奔入厅道:「察堡主,奚少侠负伤回堡,并未救
回少堡主。」只见奚凤啸步履不稳走进大厅,一件长衫残破支离,手臂肩股等处
血渍未干。面色惨白无神,发丝凌乱,似经过一场极艰危的激战。

  张晓澜急急迎着,面露歉疚之容,道:「连累少侠,老朽内心难安。」

  奚风啸定了定神,抱拳说道:「在下有负重托,惶悚无地自容。」

  张晓澜道:「小儿性命授之于天,老朽亦已看破,少侠不必介怀,让它去吧!
不知少伙相遇何人。」

  「五名蒙面老人。」奚凤啸长叹一声道:「他们武功卓绝,在下如非仗着湛
卢剑锋利无比,早就血染黄沙了。」

  周锦涛道:「贤弟何来这口湛卢宝剑?」

  奚凤啸答道:「小弟在五行楼下眼见三条黑影迅疾无伦跃登破窗而入,仅在
下面窥听动静,只听楼内风声龙锐,金铁交击,喝叱之声不绝于耳,良久,两声
惨嚎传出,另一人高声喝骂,但激搏已止,之后便寂静如死,小弟见半晌不闻动
静,一时好奇,飞身登楼,尚未跨入,一个须鼎如银背剑老者已疚掠而出,问小
弟是何人,堡主何在?小弟据实答复,老者本欲面见堡主,不知为何改变心意,
仰首出声长叹道:「老朽何能又涉身恩怨,飞蛾扑火自焚身。」遂摘下长剑举以
相赠小弟,并说明此剑来历,托小弟寻回堡主。」

  张晓澜道:「老朽返转堡中,那武林异人业已悄然离去。」神色黯然。

  突然。厅外又奔入一个堡丁,欢愉满面道:「小堡主已安然返回。」

  张晓澜不禁大喜道:「是何人送回的。」

  「家住十五里外一个老渔人。」只见一个堡丁引着体裁矮小,年在六旬开外
的渔翁老人,张晓澜六龄爱子伏在渔翁背上恬静熟睡着。

  这渔翁乃身无武功凡俗之辈,仅说他受一老妪之托护送小堡主到此,老妪已
赐他银两,不敢希冀重酬,解下小堡主交与张晓澜后,立即告辞。张晓澜恳留不
获,只问明老妪形象穿着后,命家人酬以二百两银子,亲自送出堡门。

  百臂神叉张晓澜匆匆返入厅内,道:「小弟已命厨下送上一席酒筵,为小儿
重生致庆,并贺奚少侠获此武林奇珍。」

  奚凤啸道:「在下愧不敢领。」

  厅外四个大汉疾趋而入,将桌面收拾好,三人川流不息送茶,一个黑衣大汉
捧着一把洒壶,一一斟酒于杯中。张晓澜笑容满面推请诸人就座,陶璇珠已由内
院走入大厅,神情忧郁。周锦涛见陶璇珠神色大感诧异,酒筵之间不便询问,只
目注着陶璇珠。陶璇珠自知神态有点失色,不禁嫣然一笑,遥向奚凤啸周锦涛两
中间就座。

  张晓澜捧着酒杯立起笑道:「这杯水酒不值敬意,还望诸位干杯。」众人立
起举杯就唇。

  突然,陶璇珠忽道:「爹,女儿头晕。」说时,一个娇躯往奚凤啸怀中倒去。

  奚凤啸猝不及防,手中酒杯被撞出手外,叭哒坠地,跌了个粉碎,酒蔽倾泼
地面,竟迸射火光,冒起一蓬青烟,张晓澜面色大变。奚凤啸大怒,冷笑道:「
不料堡主竟是个伪善良善,人面兽心武林邪恶。」推开陶璇珠,拂袖穿出厅外,
几个起落,纵身翻越堡墙,如飞离去。

  奚凤啸满怀愤怒,疾向正东奔去,只觉江湖中尽多外貌伪君子,内心险诈之
辈,不禁脑中泛起何湘君情形,款款深情,殷殷相嘱,一一映入眼帘。他不由长
叹一声道:「人生得一知己,虽死何憾。」

  一顿饭光景过去,到得欧阳翠英姐妹指定约会之处,只见是一座庵堂,四面
翠竹围绕,绿映眉宇,篁韵如簧,清幽恬静。奚凤啸步入竹林小径,一座尼庵已
现入眼帘,粉墙刷得雪白,只墨书一个大「佛」字。庵门侧刻有一联:「翠竹黄
化群沾化雨,长松细草普荫慈云。」

  两扇门紧合着,奚凤啸击指敲门,敲了一阵,只觉内面久无动静,心中一怔,
试用手一推。「呀」的一声悠悠向内晃开,现在眼前的赫然两具无头女尸,衣着
正是欧阳翠英姐妹一般,虽然不见面目,但身裁娇俏,肤白招脂,十指纤纤,不
是她们是谁?

  血污满地,色凝紫碧,腥臭直刺入鼻。奚凤啸只觉鼻中一酸,目中淌出两行
英雄泪,他断定是太极双环刘文杰,不禁把刘文杰恨入骨髓,喃喃自语道:「贤
姐妹如英灵不昧,当助在下找得大仇,剖胸摘心,以慰贤姐妹在天之灵。」

  忽闻门外一声轻笑道:「男儿泪贵如金,岂能轻洒。」奚凤啸霍然一惊,旋
身四顾,只见一癯颜鹤发黑衣老妪,凤目神光清澈,嘴角含笑,凝望着自己。

  老妪含笑道:「这一双女尸是谁?」

  奚凤啸怔了怔神道:「是一双同胞姐妹,不知遭何人杀死,竟丧其元。」

  老妪目露怜悯之色道:「知心爱侣,一朝玉殒香消,其痛可知。」

  奚凤啸不禁面红耳热,道:「一面之雅,何可谓知心爱侣。」

  老妪神色庄重道:「男女相悦,一见钟情,不能以朋友之交久暂而论,老身
偶经此处,见是尼庵不禁动了歇足念头,却不料竟遇上此事,老身倒要伸手过问
此事。」

  奚凤啸道:「只怕你老人家管不了。」

  「为什么?」

  「无头公案,在下只感茫无头绪,你偶经过此庵,何能找出端倪。」

  老妪冷笑道:「如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,老身坚信终有水落石出之日。」
说时,面色微微一变,疾然转身,右掌向外一拂,厉声喝道:「什么人?」身形
疾掠而出。

  奚凤啸心中一动,暗道:「莫非是太极双环刘文杰。」纵身一跃,掠出庵门。

  只见一双鸷极狞恶黑衣汉于,目露凶光,背林而立。右立一人颊上长着一粒
钱大黑痣,一见奚风啸随着老妪掠出,身形一掷,疾逾闪电,擦过老妪身侧,落
在奚凤啸面前,阴阴一笑道:「阁下可是姓奚么?」身法轻灵,迅疾无比。

  奚凤啸沉声答道:「在下正是姓奚,尊驾来意为何?」

  那人冷笑道:「向阁下讨还肩头长剑。」

  老妪疾然翻回,横在两人中间,目光向颊生黑痣的匪徒打量了两眼,道:「
老身多事,请问两位来历姓名。」

  另一黑衣汉子突一跃则至,冷冷一笑道:「阴阳二绝之名无人不知,何况行
走江湖,当知来历。」

  老妪大笑道:「原来是你们一双怪物。」一指颊生黑痣之人道:「他当是孔
繁,你必是凶名久著的元泰。」随即面色一寒,叱道:「你们何从知道奚少侠身
在此处。」

  孔繁狞笑道:「老婆子,孔某找的不是你,何必多自哓舌,难道不知阴阳二
绝出手狠辣无情。」

  老妪道:「阴阳二绝可吓不了老身。」

  孔繁目中泛起一抹杀机,身形电欺,右手一招「手弹五弦」攻出。招式神奇,
一击之中攻向人身五个不同的部位,荡空手影举起一片阴寒劲风。老妪冷笑一声,
食中二指疾骈,身躯一个旋转,一招「后羿射日」,迅疾无伦点向孔繁的掌心,
其快如电,拿捏之准,武林罕睹。

  孔繁不禁心中一惊,式中至中途,扫式疾变,瞬眼间已是攻出三招,着着逼
攻,劲风四溢。老妪显然是一武林高手,孔繁出式快,她变招亦是奇快无比。片
刻时分,两人已是数十招过去,出手辛辣,招式愈来愈奇,攻向部位却是致命重
穴,锐啸劲风,逼起了一片断草尘沙漫空飞扬。

  元泰见奚凤啸目注两人激烈猛搏,似聚精会神,心无旁鹜,凶目中突泛杀机,
偷偷蹑向奚风啸而去。一跃奚凤啸身侧七尺左右,元泰突然身形一塌,两臂猛伸,
脚尖点地,用力一踹,扑势疾如奔弩,挥掌一式「封云闭月」发出如山潜劲。

  奚凤啸幼居武林世家,江湖险恶早有传闻,如今身历其境,更感云谲波诡倍
于耳闻,自力拚太极双环刘文杰及鹿角堡之事,益发加强了警惕。他眼角已瞥见
元泰蹑来,心笑一声,功行两臂暗中蓄势戒备。此时元泰猝然发难猝袭,一股劲
风压体将至时,猛然吐气开声,双掌一推硬接。

  元泰掌心一热,两臂酸麻,暗惊道:「好小子,居然武功不差。」两臂未撤,
身形一横,右手一式「回风舞柳」拂出,五缕指风分袭奚凤啸五处重穴。出式玄
诡绝伦,而且迅如电光石火。掌辣怪异,脱出了武学范畴之外。

  奚凤啸武功火候经验比起阴阳二绝等绿林怪杰,黑道凶邪相较,实不啻霄壤
之隔,他只仗天赋异察,博闻强识过目不忘,胸罗武学绝招奇式几乎包括了各门
各派不传之秘,更经何湘君传授上乘心法,他又悟性极高,触类旁通,功力在不
知不觉中突然猛晋。

  但他能将胸中所记,融会贯通,恃以见奇制胜,元泰毒招才及半途,他塌身
后跃,攻出一式少林心法「金豹露爪」,指运暗劲,穿胸飞出,疾变为武当绝招
「玄鸟划沙」,指带破空锐厉劲风,迎攻而去,恰为元泰「回风舞柳」克制奇招。

  元泰不禁大骇,猛萌杀机,心知对方年岁虽轻,身负武学却神奇莫测,只觉
此时如不除他,异日必成绿林道上心腹大患,转身疾飘三尺,朗笑道:「武功高
明,兄弟委实钦佩,多年来,兄弟有一套遵行规矩,一击不中,决不再击,除非
再度结怨,但兄弟有一事不明,意欲请问……」

  老妪与孔繁正激搏猛烈,在出奇招,辛辣凌厉,抢制机先,但老妪却频频关
注着奚凤啸,耳闻元泰话声,高声叫道:「奚少侠,留神诡诈。」


            第四章君子慎防结交小人

  奚凤啸闻声心中一惊,却见元泰双肩微晃,疾扑了过来,右掌拂出一股阴寒
气劲直撞胸前。乘其无防,攻其无备,距难又近,势如电奔,元泰此着可谓辣毒
之极。奚凤啸虽闻声警觉,但却闪避不及,忙运真气护住胸前硬接一掌。

  只听元泰一声厉喝道:「还不倒下?」奚凤啸只觉一桶冰寒澈骨冷水迎头泼
下,不禁机伶伶运打三个寒噤,仰面伸臂欲倒。

  元泰大喜,一声长笑甫出口中,忽见奚凤啸身形一直,湛卢剑已自挽出鞘外,
一道惊天长虹洒出漫空寒点飞涌罩下,不禁吓得亡魂皆冒,笑声突变凄厉,冲霄
奔空遁起,剑芒如电竟扫肩而过。只见元泰一条左臂离肩坠下,血涌如注,厉啸
声中血雨溅飞,曳空电射掠去。

  奚凤啸一剑挥出,余势未遏,竟向孔繁体后袭去。孔繁目睹元泰断臂遁去,
不禁心神猛骇,顿萌去意,剑势未至,已自独鹤冲天拔起五六丈高下,厉喝:「
小辈,孔某如不杀你誓不甘休。」奚凤啸一个跟跄才把剑势收住,浑身战颤不止。

  老妪走了过来,风目中露出怜爱关切之色,叹息道:「阴阳二绝在武林中凶
名久著,出手歹毒无比,你意并无耳闻,致遭其暗算,你现在感觉如何?」

  奚凤啸徐徐吸下一口气,强忍着镇静,摇首笑道:「在下伤势无碍。」

  老妪道:「不可逞强误事,元泰「五阴气功」歹毒绝伦,若不及早疗治,一
身武功逐渐废失。」说着倏如电光石火右掌疾按在奚凤啸背后「三阳」穴上,低
喝道:「急提本命三昧真火随着攻行少阳,循归「涌泉」布运周天。」

  奚凤啸只觉老妪掌心送入一股热流,引发本命三昧真火,吸力强猛,突破寒
滞阻力,忍不住鼻中冷哼一声,将奇热如焚的真元攻入少阳主经。他体内寒热交
击,面上热汗如流。

  半盏茶时分过去,老妪收掌道:「想不到你内功如此深厚,「五阴寒罡」并
未侵入内腑,使老身委实难以理解,大约三日便可尽驱寒毒之气,功力全复,但
此处不可逗留,稍时必另有强敌前来寻仇,你功力未复,不可不防。」

  奚凤啸目沾感激之色,道:「相助在下疗伤之德当水铭不忘,但在下须埋葬
一双惨死姐妹尸体,免得枯骨无依。」

  老妪叹道:「诚厚君子,痴情郎君。」奚凤啸体力向未完全恢复,只觉浑身
微感疲软,闻言不愿辩白,只淡淡一笑,步入庵内挟着两具无头女尸走出,向竹
林内走去。

  银发老妪默默无语立在奚凤啸之后凝目观看,见奚凤啸编织手法纯熟,制作
之巧,不禁大奇。殊不知奚风啸本川人,在未随庞镇寰之父之前,小小年岁便随
巧匠习艺,武侯治蜀篇有「工械精巧,物究其极」之语,随志亦谓「人多工巧,
织造雕镂之妙,侔于上国」,故奚凤啸手法娴熟。

  银发老妪见他以剑掘地,将竹笼装殓二女尸体葬下,推土成丘,并找来一方
青石,以剑刻石,不禁心神激动,热泪盈眶。奚凤啸转面瞥见老妪目中泪光莹然
欲滴,不禁一怔。老妪忙以袖拭泪,笑道:「少侠减厚,泽及枯骨,老身也是性
情中人,不禁有所感触,生平迄未见过如少侠用情真挚的。」

  奚凤啸闻言面上陡地涌上一层赧红,正欲辩白,蓦闻一声清越长啸随风播送
入耳,银发老妪不禁面色微变。只见一条蓝色人影疾如流星掠入竹林小径,迳向
尼庵奔来。来人似察觉林中奚凤啸及银发老妪两人,惊噫了声,前奔之势突斜翻
掠穿入林,身形飘落落地,显出一个丰神如玉,星目朱唇,蓝衫粉履的英俊少年,
惜鼻准微钩,人中深勒,隐泛深沉阴谲之色。

  这少年抱拳笑道:「在下豫南泌阳柏树庄伍梦龙,来此会晤一双欧阳姑娘,
不知可在庵内还望赐告。」

  银发老妪失声惊道:「阁下就是威望中州,领袖豫南的霹雳神拳伍维岳的少
君公子?真是雏风清于老凤声,气质不凡……」

  伍梦龙忙换拳逊笑道:「不敢。」

  只听老妪叹息一声,接道:「可惜少庄主晚来了一步,如今人天永隔,芳魂
飘渺无依了。」

  伍梦龙面色一变,道:「什么?她们……」一眼瞥见埋骨土丘,碑石上刻会
二女名字,神色又是一变,道:「……是因何丧命,二位可知真情。」

  老妪摇首答道:「老身二人也是与少庄主一般,一步之差,迄今连凶手也无
法查出。」伍梦龙恍若无闻,目光落在土坟之上,忍不住流下两行珠泪,哽咽失
声。

  奚凤啸见状,暗道:「伍梦龙谅是心仪欧阳二女,否则怎能悲痛如此?」正
想劝慰几句,忽见老妪嘴角浮起一丝卑夷不屑冷笑,虽然老妪迅即回复平淡神色,
但他瞧得极为清楚,心中大感诧异。

  半晌,伍梦龙收泪转向奚凤啸含笑道:「兄台可就所知赐告小弟?」奚风啸
将来庵发现二女尸体后经过详情道出。

  伍梦龙黯然叹息道:「小弟奉欧阳二女飞书相召赶赴此间共襄大计,不料小
弟在途中因事稍误,致成大恨,看来定是阴阳双绝所为了。」

  奚凤啸道:「阴阳双绝是追踪在下而来,恐怕未必……」

  伍梦龙冷笑道:「不无可疑,岂能放弃此一线索,而且二位姑娘熟知白阳图
解及另一宗武林奇珍藏处,无异成为众矢之的,但阴阳双绝与二位姑娘功力相侔,
断言未免过早。」

  奚凤啸道:「在下听大姑娘提起当她与武林名宿太极双环刘文杰动手拚搏,
如非暗中有人相助,一命几乎丧在刘文杰掌下。」

  伍梦龙面露骇然之色道:「兄台所说可是真实?」

  奚凤啸面色一沉,答道:「少庄主如不信,就算在下方才信口雌黄就是。」

  伍梦龙展齿一笑,抱拳欲答,忽地目光一变,扭面冷笑出声,双足一踹,穿
林飞出。甫出林外之际,右臂疾伸拍出一掌,往回一拉。但听一声闷哼,只见一
个彪形大汉随着伍梦龙引回右臂急冲抢入林中。伍梦龙身形尚未沾地,右腕一翻,
五指迅疾无伦扣在大汉右臂曲池穴上向外一拧,左掌跟着飞出。啪地一声,大汉
肩骨全碎,一条左臂被伍梦龙生生拧断,血涌如注。

  伍梦龙冷笑道:「你奉何人差遣,快说,如不实言,当知少爷厉害。」说时
两指疾点在大汉断之处,血喷立止。大汉只觉血逆返攻内腑,不禁嚎叫一声,昏
厥倒下。

  伍梦龙冷笑一声,移指在大汉「精促」穴上飞点了一指。大汉悠悠醒来,一
见眼前这位少年认出乃武林中少年杀星玉面丧门伍梦龙,不禁大骇,知今天必已
无幸,如不照实说,那活罪更难禁受,满脸冒出豆大汗珠。

  伍梦龙突又改为满面春风,笑道:「请问尊驾是受何人差遣?」

  「老龙神上官令主。」

  「上官相老贼,遣尊驾前来则甚?」

  大汉手指着奚凤啸道:「为了这少侠肩上湛卢剑而来。」

  伍梦龙面色一怔,瞥了奚凤啸一眼,微笑道:「此是题外文章,在下不问。」
手指着新坟,接道:「一双欧阳姑娘也是上官老贼杀害的么?」

  大汉摇首道:「上官令主确有杀害之意,查出欧阳姐妹行踪,遣出混元鹰爪
良奕纶前来,但唐奕纶来时发现二女已遭毒手,只见一条迅快无伦身影掠向庵后
遁去。」

  伍梦龙目光突变森厉道:「那人是谁?」

  大汉苦笑道:「兄弟并未参与其事,但唐奕纶似辩明此人是谁,却怯于出现,
恐系武林中卓著盛名极其辣尹的人物。」

  「唐奕纶现在何处?」

  「现赶往江夏,不知有何机密大事。」

  「上官相因何起念杀害欧阳姑娘姐妹。」

  「所知太多,深遭上官令主之嫉。」

  伍梦龙垂首沉吟道:「所……知……太……多……」喃喃自语之际,目光忽
落在欧阳二女新坟上,面色阴晴变化不定。

  蓦地,天际远远传来数声长啸,老妪面色一变,向奚凤啸道:「少侠快走,
迟恐不及。」伸手一把疾抓奚凤啸腕脉上,腾身奔空,震飞掠去。伍梦龙神色一
怔,暗暗冷笑,飞指点在大汉死穴上。大汉应指闷哼出声,歪首气绝毙命。伍梦
龙身形一晃,杳失于浓竹翠密中。

  须臾,啸音尚自回播未绝,数条人影疾逾飘风掠向庵前顿住。五个面目阴冷,
年在六旬开外黑衣老者,各持一柄形式奇特寒光电闪的外门兵刃,互望了一眼,
分由四周侵入庵内。片刻时分,五个黑衣老者纷纷走出庵门,面上均挂着惊诧失
望之色。

  一个瘦削长脸,鼠眼闪烁的老者干咳了一声道:「上官令主得唐奕纶老师回
报后,将信将疑,只觉一双欧阳贱婢死得太过突然,唐奕纶又谓凶手乃当今武林
中极辣人物,令主神色显得异常不安,命我等查看究竟,如今一双女尸不知何在,
显然有人来过将其搬动,莫非……」

  「猜得一点不错。」另一老者接道:「阴阳二绝两位老师追踪来此,向那小
辈讨还令主之湛卢剑,不料这小辈一身武学惊世骇俗,元老师竟遭断臂之祸,据
孔老师告知那小辈亦中了五阴真罡,去死不远,但尚有一位银发老妪在此,定是
银发老妪移尸他去。」

  瘦削长脸老者长叹一声道:「不料上官令主一步走差,竟满盘皆输,黄河二
霸一举击毙玄云观主得来白阳图解宝钥,此实大出意料之外,令主得讯亦为错愕
不已,却不料变生不测,黄河二霸途中为蝙蝠猝袭丧命,迄至如今,尚不知白阳
图解宝钥如何形状。」

  「咱们令主也委实太大意了,为何不亲自赶往接应黄河二霸,否则焉有此失。」

  「你那知咱们令主为事羁绊,才有此误,如非令主一心谋取寒蛛宝衣,邹坛
主怎会惨死在梅六老鬼掌下,连湛卢剑亦换易主人。」瘦削者叹息一声道:「令
主大感痛心疾首,眼前武林群雄闻风纷纷蠢动,扑奔于江湖道上,避开各大门派
不说,眼下现迹江湖上的就是太极双环刘文杰,丰都鬼王膝文星,绵山逸叟姜兆
南,太白棋圣芮宝麟,骊山鬼母之女至今生死成谜的欧阳翠英欧阳翠华一双贱婢,
无一不是武功绝顶好手,最使令主大感辣手的莫于过赤手屠龙何昆仑之女何湘君
及玉虎帮也插手问鼎。」

  另一老者笑道:「令主千虑一失,无可厚非,定有亡羊补牢之计,我等戮力
同心共襄霸业,何事不成,令主岂能因小挫困倦。」

  「话虽是这么说,来日艰困当百倍于目前,怎不令我等有临深履渊,兢兢业
业之感……」瘦削老者说时,锐厉目光发现竹林中有异,鼻中微哼一声,双足急
踹,疾穿入林,注视墓碑及黑衣大汉尸体有顷,转目向随来四老者喝道:「咱们
走。」五老者身形纷纷拔空而起,转瞬杳然。

  斜阳初坠,云附苍茫,暮风渐劲,翠篁摇曳中,一条身影疾泻落在二女坟前,
正是那玉面丧门伍梦龙。伍梦龙双目如电扫射了四外一眼,伸手拔出肩头长剑掘
开坟土,一见装殓尸体乃两支蔑龙,不禁一怔,取出尸体,细心辩认两女肤色,
特征,忽地两道剑眉一耸,喃喃自语道:「这不是欧阳姐妹,但确为两女衣履。」
继而出声冷笑道:「巧布疑阵,故弄玄虚,李代桃僵,金蝉脱壳,欧阳姑娘你虽
然诡谋多端,却瞒不了在下神目如电……」

  倏地,伍梦龙神色一变,往左冷笑道:「阁下何不现身出来。」左掌扣一支
成名暗器丧门钉势待发。

  只见翠篁深处缓缓走出奚凤啸,眉宇不展,神情怅惘肃索。伍梦龙面现欢愉
之色,道:「兄台去而复返,谅与在下之意不谋而合,查究二位欧阳姑娘死因内
中显有蹊跷。」

  奚凤啸点点头道:「正是,不知伍少庄主查出来没有?少庄主睿智过人,可
否告知,以解小弟胸中愚昧。」

  伍梦龙朗笑一声道:「兄台谬奖,在下怎可当睿智过人之誉,不过这一双女
尸并非欧阳姑娘姐妹,易衣换装,丧失其首,无大量欲淆惑武林中人听闻,误认
她们已遭毒手。」

  奚风啸大诧道:「她们为何要如此做法?」

  伍梦龙叹息一声道:「因为她们所知太多,以本来面目行走江湖易罹不测之
祸,此事说来话长,兄台倘不见弃,你我可作竟夕之谈,不过此处并非善地,速
离为上。」说时已将一双女尸装入笼中,填土掩埋如旧。

  月明星稀,两人衣袂飘飞疾行离去。途中伍梦龙察觉奚凤啸真力似若不继,
额角沁汗,微闻喘息之声,不禁身法渐渐放慢了下来,微笑道:「兄台可是因身
负毒伤未愈,体力不支么?」

  奚凤啸摇首笑道:「不妨事,三两日内必可复原,但小弟微末武学,难及少
庄主十一,轻功更是相形悬殊。」

  伍梦龙正色道:「在下有心结交,兄台若这等自谦,隐含见拒之意,在下自
不便相强。」

  奚凤啸不禁一怔,道:「小弟绝无此意。」

  伍梦龙神色一霁,身形顿住,四外一望,只见是一片幽静林地,道:「你我
不如在此稍作休息?」

  奚凤啸道:「小弟遵命。」

  两人席地坐,伍梦龙望了奚凤啸一眼,面上泛笑道:「在下有话请问兄台,
如有不当之处,望兄台见谅是幸。」

  奚凤啸道:「不敢,小弟奚凤啸,少庄主不妨称呼小弟之名。」

  伍梦龙微微一笑道:「不知奚少侠与两侠欧阳姑娘是什么交情?」

  「仅一面之雅。」奚凤啸答道:「小弟前往燕京投亲,途中路见不平,拔刀
相助,无意救了鹿角堡主张晓澜的盟兄陶庆奎父女,结伴同行来到鹿角堡,适因
老龙神上官相与张晓澜结怨,遣人侵扰,张晓澜稚龄爱子为郎寿山劫在堡外乱坟
中……」

  伍梦龙鼻中微哼一声道:「郎寿山。」

  奚凤啸接道:「小弟以湛卢剑乘其不备,攻其无防,虽侥幸得手,但张晓澜
幼子又被黑道高于趁间劫去,小弟寻觅下落,突为七个蒙面人围攻,如非湛卢剑
锋芒犀利,二位欧阳姑娘相助险遭不测,大姑娘说张晓澜乃盗名欺世,机诈诡变
的小人,不可谬托知己……」继而轻喟之声,眉宇间又泛起一片愁怅,道:「大
姑娘说得委实一点不错,张晓澜不过是一个见利忘义之徒,是己一忿离堡,匆匆
寻至两位姑娘相约之处,不料……」

  伍梦龙微笑道:「奚少侠不必悲痛,在下平生不出虚言,两位欧阳姑娘尚在
人间,大姑娘面冷心热,霹雳手段,菩萨心肠,二姑娘娇艳如花,嫉恶如仇,含
笑杀敌人,使人莫测高深,生平不喜男子,竟对奚少侠一见钟情……」

  奚凤啸面上一热,摇首答道:「少庄主说笑,二位姑娘天人,岂可相中小弟
一个庸俗,而且在下亦不愿涉身江湖,江湖之内,云谲波诡,人与人之间,彼此
不能信任。」

  伍梦龙道:「如此说来,奚少侠也不能信得在下了。」

  奚凤啸正色道:「试问少庄主能尽信小弟之言么?」

  伍梦龙不禁一怔,叹息一声道:「朋友之交,日久见情,一面之交,焉能谬
托腹心,奚少侠说话一针见血,在下不胜钦佩。」说时,忽然察觉奚风啸汗流满
面,神色有异,惊道:「奚少侠感觉不适么?」

  奚凤啸只觉体内冷热交冲,气逆难畅,闻言强作笑容道:「小弟只是疲累过
甚,谅是体内五阴蕴毒尚未清去,引发此疾,仅略作调息自可无碍。」

  伍梦龙道:「少侠速凋息行功,在下在侧护法。」

  奚凤啸谢了一声,瞑目端坐,照欧阳翠英之言气行少阳,运转周天。伍梦龙
目注奚凤啸肩头湛卢剑,心头异常矛盾,他只一插手,夺取湛卢剑实易如折枝反
掌,而且取奚凤啸性命亦是不乏吹灰之力。但伍梦龙乃心计至工之人,遇事慎思
明辩,毫不草率鲁莽,事非万全,决不出手,武功又高,才不过弱冠之年,已名
满江湖,成就实非偶然幸致。

  他想到此时为了一柄湛卢剑,不但结怨于老龙神,而且亦成为众矢之的,因
小失大似嫌不值,何况他臆测奚凤啸之言有点不尽不实,暗道:「此人似有难言
隐衷,自己何不佯与他恩结腹心,慢慢套出真情,如不收为己用,再除他也不迟。」

  月朗中天,清辉四澈,伍梦龙在奚凤啸身侧负手踱步,忽见竹林清风中传来
衣袂破空之音,不禁面色一变。只见一点黑色星光夹着急风袭至,伍梦龙目中神
光暴射,右手五指迅如电光石火飞出,一夹一扬,那点黑色星光竟倒射回去,势
劲力强。

  一声冷哼传来,八条黑影纷纷掠出,月夜星光之下,八人均是面目阴森,貌
像鸷狠的五旬上下劲装黑道高手。其中一个马脸鼻眼老者右掌横着一柄风磨铜打
造成的点穴镢,喉中发出令人心悸阴笑道:「阁下身手不凡,但似嫌不自量力…
…」俟一眼看清伍梦龙是谁,不禁神色一怔,哈哈大笑道:「老朽只道何人有此
卓绝武功,原来是伍少庄主,少庄主可记得老朽洛杰么?」

  伍梦龙淡淡一笑道:「前年洛堂主驾临敝庄,家父并未缺礼,亦未与贵帮结
怨,因何突施暗算。」

  洛杰面色一红,抱拳笑道:「此系属误会,望少庄主见谅,老朽此来乃找那
位少侠求借湛卢剑,黑夜之间,虽有月色,但以地距稍远,一时误认少庄主不利
于那位少侠,是以鲁莽出手。」

  伍梦龙朗声大笑道:「原来如此?却也难怪,洛堂主与那位少侠必是当年旧
交?」

  洛杰摇首笑道:「陌不相识。」伍梦龙又是一阵大笑,笑声高亢入云,随风
四播。

  洛杰听出笑中有刺,不禁面色微变,道:「少庄主发笑为何?」

  伍梦龙道:「洛堂主既无一面之交,湛卢剑乃武林奇珍,岂能借与洛堂主。」

  洛杰道:「这话未必尽然,老朽示以利害,管教他双手自动借与老朽。」

  伍梦龙目露诧异之色道:「想不到洛堂主竟有苏秦舌辩之才,在下愿先闻为
快,洛堂主有什么高明卓见,尽管说出,那位少侠现在调息行功,他与在下乃至
交好友,在下为可代他拿定主义。」洛杰不禁倒吸—口冷气,他深知伍梦龙笑里
藏刀,武功辣毒,听出伍梦龙语气似有意护着奚凤啸,不惜与玉虎帮结怨,心中
大感辣手,不禁踌躇为难置答。

  伍梦龙见洛杰沉吟不答,微笑道:「洛堂主莫非不信在下之言。」

  洛杰叹息一声道:「老朽奉命行事,身不由主,实不愿开罪少庄主,无奈势
在必行,望少庄主置身事外,免老朽为难。」

  伍梦龙暗道:「以不见经传之奚凤啸,经历之奇实非寻常,武林群邪均所瞩
目,忌刻之深,未曾一见,似与白阳图解脉脉相关,权衡厉害之下,从与玉虎帮
结怨已在所不惜了。」心一念定,遂朗笑道:「洛堂主前谓以言词动以利害,继
云奉命行事势在必行,言外之音,巧取不能,大有豪夺之意,出尔反尔,矛盾其
词,实令在下齿冷。」

  洛杰心中怒气陡涌,但柏树庄威望并不比玉虎帮稍差,树此强敌,似不合算,
暗中一瞥其他七人。只见七人均面有怒意,跃跃欲动,不禁暗中有了一个主意,
笑道:「并非老朽出尔反尔,奈此事不由老朽作主,还有其他同行,职权均在老
朽之上,明智如少庄主,试与老朽设身处境想一想?」

  伍梦龙闻言,目中射出两道慑人神光,冷笑道:「有我伍梦龙在,还是休生
妄念的好。」话音未落,立有四人窜出,身形一分,各占有利方位,按刃相待。

  洛杰纵身跃开五六丈,远离奚风啸调息之处,故示交情仍在,非他存心作梗。
伍梦龙大笑道:「在下正要见识玉虎帮门下究竟有何惊人武功。」说时伸手按向
肩头。剑尚未脱鞘而出,两双玉虎帮高手突身形一晃,欺身电扑,掌刃同出。

  四股刚柔不同的潜力向伍梦龙要害重穴,寒光电奔,招式奇诡不测。伍梦龙
剑眉猛剔,森冷发出一声冷笑,左掌一引,挥出一招「有凤来仪」,右腕疾振,
丧门剑洒出漫空寒星,带出锐啸急风。四个老者蓦感自己所发掌力均被一片无形
潜劲卸了开去,心方一怔,只听剑刃交击叮叮猛接,剑势之沉,几乎手中兵刃震
出手外,不禁大骇。

  厉喝声中,四个老者身形迅疾变换方位,掌刃如电,攻势凌厉,均是辛辣毒
招。伍梦龙一身绝学确非虚有其名,丧门剑一引,剑势展开,只见寒飚排空如潮,
芒雨如瀑飞洒,剑势所及,四外木枝叶纷纷离枝,远远望去,尽是尘土弥漫,强
风啸耳如雷,将四老者逼得无法侵越雷池一步。

  洛杰见伍梦龙绝学非凡,暗道:「与此人一经为仇,定为本帮带来无穷后患。
但势同骑虎,今晚若不将他除去,恐怕不易得手。」暗用眼色示意其他之人。

  三人立即会意,两足一踹,疾如奔弩扑向奚凤啸而去。奚凤啸早巳气运周天,
功行已毕,双方答话情形均已听在耳中,但觉尚有疲软之感,真气滞阻不畅,暗
道:「欧阳翠英反九宫行气之法,似未能驱祛体内毒伤,何姑娘传自己正宗阴阳
二气正反相逆,攻其经,走八脉,冲玄关,打通任督二穴之法。何湘君说她因义
理涩晦尚未尽悟玄奥,姑传自己心法口诀,让自己慢慢参悟,自己一路行来,巳
参悟过半,不妨一试。」

  他知对方慑于柏树庄威势,心存惮忌,不敢狂妄出手,伺机而动,奚凤啸乃
绝顶聪明之人,体悟出伍梦龙心意,以咄咄逼人犀利的词锋,尽量拖涎时刻,俟
自己功行完毕合二人之力歼除洛杰八人,竟趁着双方对话时,依照何湘君所传口
诀,一面聚气丹田,行功走穴,一面悟解晦涩义理。

  不知是他天生异禀,抑为何湘君赐他一颗灵丹之功激发体力潜能,犹若穿针
引线,顺理成章,推解开那绝乘吐纳心法玄奥。一窍顺百窍皆通,灵思如同泉涌
而上,他强自克制心头狂喜,真气由浊返清,进入浑然忘我境角。

  在他功行吃紧时,也就是伍梦龙力拚四匪激搏猛烈之际,此刻,三匪扑袭而
至,奚凤啸竟懵若无觉。伍梦龙力拚四匪,丧门剑源源迫攻,他突发觉三匪纵身
扑向奚凤啸身前,不禁大惊,高声喝道:「奚贤弟小心。」喝时奋起一剑,逼开
四凶攻势,踹空腾起,掉首扑下,势逾疾箭,寒虹暴涨,向一人凌头挥下,左掌
扣着一支丧门钉扬腕打出。

  他那身形变化奇幻若电,一弯腰双足一沉,大腿一抬,踢向另一人腰胁要害。
动作虽有先后,但迅快捷伦,宛如一气呵成。只听三声嚎叫出口,剑芒已切断一
凶右臂,血流如注,丧门钉并无虚发,打中另一凶肩胛骨,骨碎钉焰,毒性剧烈,
见血封喉倒地毙命。

  一个兔目尖腮凶徒猝不及防,为伍梦龙一足踢中腰穴,伤及内腑,张嘴喷出
一股血箭,栽扑尘埃。倏忽之间,连伤三名黑道高手,武功之奇,令人瞠目结舌。
伍梦龙疾沉坠地,只见奚凤啸仍瞑目凋息,头顶上升起一蓬淡淡白气,聚凝成云
于头上三尺之处久久不散,不禁心神一震。

  心念乍欲泛起时,猛感身后劲风袭体,传来大喝道:「如此心辣手黑,饶你
不得,还不纳命来。」

  伍梦龙冷笑出声,旋身挥出一招「天风扫月」,剑势凌厉。四凶不敢硬接,
身形一仰倒跃而出。洛杰至此,再也不能袖手不问,双肩一晃,疾如流星掠至,
道:「少庄主,恕老朽不能顾念昔日交情了。」点穴镢,攻出三招,镢势所指,
均为难防难护的部位。

  伍梦龙心中一惊,身撤剑收,横挪三步。却不料四凶一退又近,掌风如山压
体袭来。洛杰镢势疾变,一招「毒龙问穴」攻出,镢至半途,甩手一震,九点寒
星由镢尖飞射出去。伍梦龙冷笑一声,剑势展开,寒飚如电,势若江河,滔滔不
绝,左掌扣着五支丧门钉蓄势伺机待发。

  洛杰深知柏树庄武功素以诡异着称,尤其暗器手法,独步武林,与西川唐门
并称于世,玉面丧门伍梦龙更是心机深沉,阴辣隐狠,暗中把话点破五同党一味
游斗,欲待伍梦龙神疲力竭再下辣手。但他疏忽最重要之一环,就是误认奚凤啸
负伤沉重,犹若瓮中之鳌,垂手成擒,江湖传言本快,奚凤啸身罹阴阳双绝五阴
毒罡,离死不远,行功驱毒,不过苟延残喘而已。

  且说奚凤啸这时已悟出其中玄奥,只觉内力泉涌不绝如缕,宛若剖竹,迎刃
而解。约莫片刻寸分,突感体内强猛阴阳二气攻奇经,走八脉,任督二穴顿为冲
破,身躯微微一阵撼震,气走重楼,浑身只觉无比的舒酣。

  忽听,清风悠悠飘送入耳一个轻微叹息道:「果然根骨奇佳,聪慧绝伦,无
师之学,成就之高,千百年来尚无一人至此境界,但可惜涉世太浅不知人心险恶,
恐带来无穷凶险,伍梦龙并非知已……」语声突戛然而止。

  奚凤啸语声入耳,已自功行已毕,微微睁目四下打量,只见双方殴搏猛烈外,
并无其他人影。凉月涌辉,染地成霜,林树参差,景色清丽无俦,奚凤啸暗叹了
一声道:「眼前伍梦龙力拒群邪,无非是护着自己恐我丧命,此等情意,恩深如
海,换在别人,刻骨铭心,杀身难报,如非自己先入为主,岂能不把伍梦龙当作
肝胆相照,莫逆之交。」

  但伍梦龙目前心意尚未明露,守护之德,怎可不感念于心。只觉人心险于山
川,难于知天,一阵莫名怅惘,像春潮般涌泛心头。蓦地,天际遥处传末数声清
啸,如空谷坠石,回应不绝,心方一怔,只见伍梦龙长剑疾振,飞洒一片寒星,
振吭发出一声激越长啸应和。

  洛杰面色一变,喝道:「速退。」攻势顿撤,欺身跃了开去。

  但听一个森冷语声道:「未必走得了。」暗影中忽现出一个剑眉斜飞入鬓,
面如冠玉,肩带长剑的黑影少年,嘴角擒着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,神态安洋,飘
然走来。

  奚凤啸瞥见此人,不由心神一凛,暗道:「他怎么也来了?」来人正是王燕
神剑庞镇寰,只见庞镇寰冷电眼神移注自己而来,忙瞑日仍自静坐行功,佯装未
见。啸声亦倏然而止,七条身影疾如飘星奔至,掠在圈外,阻住洛杰五人去路。

  只听庞镇寰朗笑一声道:「伍兄,别来一向好否?」

  伍梦龙抱拳微笑道:「庞兄侠踪初履西川时,小弟即已得闻,只以黄河二霸
之事使庞兄侠迹无定,小弟极欲把晤,奈每每事与愿违,如今不期而遇,欣喜何
似。」

  庞镇寰大笑道:「在下如非发现贵庄属下,也不会认定伍兄必在周近,是以
在下匆匆寻来。」两人一阵契阔,但洛杰心内忧急如焚,进退两难,暗暗思索退
身之策。

  伍梦龙微微一笑。纵身掠在洛杰之前,沉声道:「洛堂主,今夜之事就算揭
过,为友为仇,悉听尊便,不过贵帮帮主现在何处,在下有一事面托。」

  洛杰暗道:「不如诱他前往,报却今宵之耻。」遂抱拳笑道:「现在江夏。」

  「这倒巧合之极。」伍梦龙微笑道:「在下正要去江夏,尚清面致帮主,就
说在下三两日内必然赶到,如愿一晤,希拨冗驾临黄鹤楼。」

  洛杰拱拱手道:「老朽准将少庄主口信带到。」伍梦龙左手—摆,示意七属
下默开一条去路。七个黑衣劲装汉子立时闪让开来,洛杰转身率着四人疾如飘风
般,瞬眼消失在夜色苍茫中。

  庞镇寰向伍梦龙走了过去,道:「伍兄也是为了白阳图解奔波江湖么?」

  伍梦龙含笑道:「不仅为此,尚为了寻访一位隐世多年的父执。」

  庞镇寰长叹一声道:「在下不幸卷入是非漩涡中,脱身巳不可能,只有以退
为进了。」

  伍梦龙道:「庞兄说得正是,身在武林,即永远是非恩怨困扰,如陷泥淖,
不能自拔,郑高二兄亦同来否?」

  庞镇寰道:「我等三人分途而行,侦查一双铁蝙蝠为何人所有……」说时目
光一瞥奚凤啸,接道:「此位是谁?」

  伍梦龙道:「是小弟莫逆之交,姓奚名凤啸,身受阴阳二绝五阴毒伤,尚在
运功祛毒,俟他功毕愿为引介。」

  庞镇寰晶湛眼神深深打量了奚凤啸一眼,目露惊诧之色道:「不瞒伍兄,小
弟傍晚时分前往鹿角堡,这位奚兄与张堡主言不投机,一怒而别,带走一柄湛卢
剑……」

  伍梦龙道:「庞兄听闻有误,湛卢剑乃上官相心腹之疾,同门师兄梅六所赠。」

  庞镇寰望了奚凤啸一眼,双眉微蹙,答道:「这个在下己知,不过这位奚兄
似与在下于成都望江楼失踪之一书僮,五官轮廓无一不神似,但……」

  伍梦龙冷冷一笑道:「庞兄武林世家,绝学无比,连一位书僮也有上乘武学,
小弟不胜荣幸,结为莫逆,庞兄何不过去相认。」语中含刺,神色不善。

  庞镇寰那还听不出弦外之音,忙笑道:「伍兄不可误会,在下书僮丝毫不擅
武功,就算他投师习艺,也绝不会在短短数十日内习此一身绝学,只是事有可疑
罢了。」

  伍梦龙神色一霁,只见奚凤啸突然张目,微微一笑,立起向伍梦龙抱拳一揖
道:「伍兄相护之情,没齿难忘。」

  庞镇寰闻得奚凤啸话声一口川音,不禁一怔,暗道:「九荫虽是川人,但随
我多年,早巳遗忘,一口八闽官话纯粹异常,此人恐非九荫,但他目光似惊怯骇
怕。」疑念不禁油然泛起。

  伍梦龙微笑道:「你我一见如故,份所应为,何谢之有。」

  一个黑衣大汉疾跃在伍梦龙之前,低声禀道:「庄主有密信命小的交与少庄
主。」伸手入怀,取出一个封套字迹,递了上去。

  伍梦龙按过匆匆阅了封套,不禁面色微变,忙向龙奚二人说道:「二位稍候,
容在下一阅。」说着即走了开去,走出数丈外就着月夜抽出信笺,七个黑衣大汉
立时将伍梦龙团团护住。

  奚凤啸发觉庞镇寰目光闪烁,含着冷笑慢慢走向自己身前,不由心神一震,
疾然转身展开轻功奔去。片刻时分,奚凤啸已奔出五七里遥,眼前是一片荒凉的
山野,凉月西斜,星斗渐沉,林木疏影,恍若幢幢鬼魅,阴森异常。

  他发觉庞镇寰并未追来,心中大定,卓立在一座山坡,一股无名惆伥重泛胸
头,眼帘前依稀现出那绝世风华,傲梅冷艳的何湘君倩影。只觉举世中仅何湘君
一人可信赖,不知她伤势巳愈否,她既以重任相托,自己何能耽误,不禁长叹了
声。

  四外一望,野无人踪,仅天韵风涛,沙沙入耳,一种孤独,寂寞感觉油然泛
起。足旁一丛野生黄化迎风摇曳,散出淡淡清香,他下意识伸手摘在手中,喃喃
出声道:「此去身是飘零客,明月天涯共黄花。」凄凉悲侧,动人心弦。

  他微微踌躇了一下,将手中黄花一弃,放开身法奔去。才奔出不远,忽闻身
后起了一个苍老雄浑语声道:「少侠暂请留步。」

  奚凤啸闻得口音似在何处听过,不禁一唉,转身望去,只见一条身影疾掠而
至,沾地转身,显出一个面如锅底,虬发络胡,眼似铜铃,头戴一顶方巾帽,黑
袍皂靴老者,凛凛神威。他猛然忆起此人语音就是方才自己凋息行功时风送入耳
传声一段,不禁一怔。

  老者目中神光暴射,望了奚凤啸一眼,道:「奚少侠休要吃惊,老朽铁面钟
馗杜长龄,乃赤手屠龙何昆仑童年故交,侄女何湘君慧眼识人,得少侠相助,他
日必能手刃血海大仇。」

  奚凤啸闻言大喜道:「老前辈必然见过何姑娘了,她目前身体……」

  杜长龄点点头叹息一声道:「我那位侄女就与其父一样,狷介成性,轻不受
人之惠,嶙峋傲骨,独立独行,还是崔星五放心不下奚少侠初涉江湖,难当重任,
私自离庵访寻老朽相助,亦是天缘巧合,老朽得自江湖传闻赶奔龙泉驿,与崔星
五不期而遇。」说着略略一顿,目露惋惜之色,接道:「其实她服下一颗「云参
丹」也可早日痊愈,她却坚持不允,说是异日获得白阳图解,无法速成手刃亲仇。」

  奚凤啸不由泛起愧疚之容道:「何姑娘赐服晚辈一粒「云参丹」,早知有此
珍异,晚辈宁死也不愿。」

  杜长龄微笑道:「一饮一啄,莫非前定,少侠无须耿耿于心。」说着目光向
四外一瞥,接道:「时刻无多,长话短说,少侠燕京之行,可以暂缓,骊山鬼母
并不在燕京,她行踪飘忽,恐难找到。」

  奚风啸诧道:「老前辈清道其详。」

  铁面钟馗杜长龄微笑道:「柏树庄主霹雳神拳伍岳不是有书信到伍梦龙么?
此封信老朽昨晚在旅邸由他手下怀中窃出看过,一双欧阳姐妹是骊山鬼母之徒,
黄河二霸丧于致命暗器铁蝙蝠就是二女之物,少侠不妨与伍梦龙同行,寻觅二女
下落,二女诈死无非避人耳目。」

  奚凤啸不禁一怔,道:「老前辈之命焉敢不遵,无奈晚辈一身傲骨,万无回
去求人之理。」

  杜长龄笑道:「你不找他,他也要找你,伍梦龙生心忌刻,你越避他,忌念
益深,反不如佯与结纳,须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,只要问心无愧,何事不可为,
老朽深知少侠耿介,但少侠应看在何姑娘份上,不妨三思。」

  奚凤啸暗叹一声道:「知己之恩,杀身难报,晚辈遵命就是,请问老前辈,
那在龙泉驿伤何姑娘之蒙面老贼是何来历?何姑娘似已知道,但她却不肯吐露。」

  杜长龄道:「丰都鬼王滕文星,日后江湖道上少侠万一与滕老鬼相遇时,千
万不可喝破。」

  奚凤啸闻言心中大诧,却不敢追问是何原故,道:「老前辈可知何姑娘大仇
是谁?」

  杜长龄目露黯然,凄然一笑道:「老朽不知,何姑娘不习成白阳图解,决不
吐露,老朽也不愿强人所难,只有徒劳助力,不使愧对故人就心安了。」忽地面
色微变,忙道:「他们将赶至,少侠已打通生死玄关,不必惧怕庞镇寰,有湛卢
剑之助,庞镇寰未必胜得过少侠……」语声倏止,转身穿空掠去。

  奚凤啸耳闻身后一阵衣袂破空之声传来,已明铁面钟馗杜长龄突然遁去之故,
转面望去,只见伍梦龙庞镇寰等人疾逾流星奔至。伍梦龙道:「贤弟为何不告离
去?」

  奚凤啸面现愧歉之色道:「小弟无意涉身江湖,惧兄台相留,故此去心似箭
……」

  只见庞镇寰面一寒,冷笑道:「既无意江湖,何必身怀湛卢剑,自撄不测之
祸,哼,欺人之词,骗得了谁?」

  奚凤啸剑眉一剔,扬声大笑道:「听阁下之言,莫非也是觊觎湛卢剑而来,
本当双手献于阁下,只怕阁下不敢伸手接过。」

  庞镇寰厉声道:「只怕未必。」奚凤啸淡淡一笑,右手疾向肩头抓去,簧鸣
过处一道寒虹夺鞘而出,横剑伸臂,左手两指点在剑尖上,向庞镇寰身前迈去。

  庞镇寰神色骇变,不禁倒退两步,肩头长剑倏地拔出。此时,伍梦龙已向一
旁闪了开去,注目作壁上观,以示不偏不袒。奚凤啸哈哈朗笑道:「奚某有意将
此剑奉赠阁下,阁下为何不敢伸手接过。」

  庞镇寰不禁恼羞成怒,目中怒焰暴炽,不言不发,右腕疾振,一式「摘星夺
斗」,洒出漫空银星挥攻而出,寒飚啸空,潜劲如山,威势强猛之极。奚凤啸相
随庞镇寰多年,深知庞镇寰武功精博,才不过弱冠之年,便已蜚声武林,更秉性
忌刻,一经为仇,便如阴魂附体,不死不休。

  人与人之间,均不无感情存在,他虽痛恨庞镇寰入骨,但念在庞老爷抚育之
不恩,不敌还好,如伤了庞镇寰,日后怎有面目与庞老爷子相见。他存下不求有
功,但求无过心情,使庞镇寰知难而退,目睹庞镇寰出招毒辣,直视自己如戴天
之仇,不禁暗暗叹息,手中湛卢剑一招「丹鹤飞翔」似缓实速挥了出去。

  只见青虹如烟散了开来,显得轻描淡写之极,与庞镇寰辛辣毒招顿成强烈的
对比。伍梦龙大吃一惊,忖道:「这姓奚的未免轻敌太甚,用平淡武学怎可与庞
镇寰对敌,徒然自取其死。」一念未了,只见庞镇寰迅疾无比撤招横跨了一步,
长剑又出,洒下漫空寒星剑飚啸空刺耳悸人。

  奚风啸竟将庞镇寰凌厉辣毒的招势视若无睹,只一招接着一招攻了出去。伍
梦龙不愧是武林隽才,眼力奇高,凝神观察奚凤啸剑招虽平淡朴实,却含蕴了无
匹的功力,攻其必救,使庞镇寰心有顾忌,着着自保,不能入手施为,心中暗暗
诧惊,忖道:「这姓奚的竟能将平实的武学化腐配为神奇,如非具有无比的恒心
毅力,焉能臻此境界。」不禁油然泛上钦敬之意。

  但他与庞镇寰同为一丘之貉,少年得志,蜚声武林,遂养成夜郎自大,自私
忌刻之后天癖性,不容目中有砂砾存在,隐谋日后除奚凤啸之意。庞镇寰一连攻
了数十招,都无法幸胜,而且有数次被奚凤啸平实的剑招逼得手忙脚乱,因他这
柄剑虽是缅钢精铸,可说是锋芒犀利,但比起切金断玉的湛卢剑来却判若天渊。

  是以,庞镇寰剑身不敢轻撄湛卢剑的剑锋,招至半途疾撤,改式又出,无形
中处于受制地位,缚手缚脚之故,庞镇寰心头一腔怒火杀机于是俱增。突然,庞
镇寰口中进出一声春雷,剑走斜锋,一式「笑指天南」,寒星弧飞,点向奚凤啸
右胁。

  这一式着实诡异之极,神奇莫测,突破了奚凤啸剑势,电掣雷击而至。奚凤
啸大感意料之外,警觉闪避已是不及,剑芒已点破一孔,跟着就是丧身庞镇寰剑
下。幸亏奚凤啸临危不乱,剑锋触体尚未刺入时,身形急仰,左足跟点地倒飞出
去,右足趁势蹋向袭来长剑。

  一踢之势奇猛无比,庞镇寰由不得长剑回撤。在此一霎那间,奚凤啸已倒飞
沾地,身形倏地暴起,湛卢剑一式「星宿斗换」挥出。只见漫空寒星飞动,青虹
纵横掣击,划带出一片啸空劲风,宛如天河倒泻,凌空往庞镇寰罩袭而下。

  此乃奚凤啸凭着惊人记忆人偷袭邹槐「天飚三式」内其中一式,威力绝伦。
也不知是奚凤啸是故意露出多处微小破绽,抑或记忆不全,还是邹槐本身将此「
天飚三式」习全难臻神化境界,虽然如此,仍具有无穷威势。伍梦龙冷眼旁观,
突目睹奚凤啸剑式之惊人,身法之美妙,不禁心神一震。

  庞镇寰猛感剑势未及,寒气已自逼入,心中大骇,只见芒雨漫空飞洒罩下,
不禁胆寒,究竟他眼力奇高,被他察觉剑势尚有隙缝可寻,两足一踹,一式「猛
龙升天」穿隙奔空遁去。他因愤怒之极,穿破奚风啸剑势时,喉中发出长声厉啸,
虽遁空电杳,啸声尚自袅袅不绝。

  奚凤啸飘身沾地,剑势疾收,带随着他那湛卢剑洒下一些布条,如风中落叶
般飘旋落下。伍梦龙看出这些布条竟是庞镇寰身着长衫被剑芒扫体割裂而下,不
禁心中又是一凛,迈步向奚凤啸身前走了过去。只见奚凤啸额角沁汗,面泛潮红,
喘息之声隐隐可闻,不觉剑眉微剔,微笑道:「贤弟武功惊人,一招竟制胜武林
久著盛名之南天三燕中武学博奇之庞镇寰,可谓一朝成名天下知。」

  奚凤啸赧色叹气道:「伍少庄主且慢捧在下,在下虽侥幸取胜,却为在下带
来一场杀身之祸,这一招实为剽袭他人的武学,未明口诀,亦未受传习,情急之
余,竟糊糊涂涂施展出来,伍少庄主岂不闻打蛇不死反成仇之言么?」

  伍梦龙一面倾听,目光却落在奚凤啸右臂,发现奚凤啸右胁被庞镇寰剑势刺
身一孔,割伤外皮,鲜血尚自涔涔滴下,知奚凤啸言之不假,道:「贤弟怎说是
剽袭他人之学,愚兄可闻其详么?」

  在那尼庵初遇伍梦龙时,奚凤啸仅约略说明此行鹿角堡梗概,但言不详,不
禁黯然叹息一声道:「在下不意窥得梅六与邹槐拚搏,邹槐便仗此湛卢剑施展天
飚三式反复与梅六周旋几近半个时辰,在下目睹天飚三式威力无匹,不禁心生爱
好,苦苦记忆心中,只以悟性不高,未能尽悉神奥,方才岂非侥幸取胜,何喜之
有。」

  伍梦龙不禁恍然大悟,暗道:「难怪他这一式剑学破绽百出,原来是剽袭邹
槐之学。」心情立时一宽,轩眉笑追:「天下武学异不乱宗,千百年来还不是辗
转相因,难谓偷学剽袭,贤弟有此过人的记忆力,假以时日不难参悟「天飚三式」
玄奥神髓,何惧庞镇寰复仇。」

  奚凤啸摇首叹息道:「天飚三式诡异复杂,怎能悟解,先有伯乐而后才有千
里马,何况在下资质鲁钝,更是痴人说梦,方才如非得自湛卢剑之助,早就丧在
庞镇寰剑下了。」说着又是苦笑一声道:「这柄湛卢剑仅是受梅六之托,须交付
一人,非是在下所能保有,异日之事岂可不忧心如焚。」

  伍梦龙不禁一惊道:「湛卢剑交与谁?」

  奚凤啸摇首微笑道:「梅六说江湖道上自有人持他信物取去,并未说出其人
姓名来历。」

  「梅六信物是何物件。」伍梦龙紧接着追问,语气微感咄咄逼人。

  这不过奚凤啸随口搪塞之词,却未料到伍梦龙穷追紧逼,打破沙锅问到底,
但他凭着过人的机智,思念一转,已想好答词,微笑道:「受人之托,当忠人所
事,倘少庄主郑重相托,视在下如知己,在下能否吐露而误少庄主大事?」

  伍梦龙点点头道:「贤弟谦谦君子,愚名子何幸得为知己。」内心虽暗暗不
释,却极为钦佩奚凤啸为人诚敬。

  奚凤啸秉性耿介,从不诳言,也不违心事,因之不得庞镇寰所喜,为他带来
折磨苦难,自相遇何湘君,感她救命之恩,传艺之德,又经她谆谆规劝,谓江湖
险诈,人心乖戾,耿介正诚本君子立身之道,但涉身在此谲幻江湖中,毫不适用,
总宜临机应变,诡不失正才是,是以他紧紧深印脑中,作为行走江湖的良计。

  蓦地——十丈开外突冒出一条人影,电疾掠落在奚凤啸身侧。伍梦龙奚凤啸
两人,不禁一怔,认作又是觊觎湛卢剑来此攫夺的凶邪,忙功行两臂,蓄势戒备。
只见来人是一蓝布短装,须发斑白的老者,英华内敛,貌像朴实,恂恂如老儒,
目光一注奚凤啸脸上,抱拳笑道:「请问尊驾可是奚凤啸少侠?」

  奚凤啸只觉老者语音甚熟,似在何处听过,但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是谁,不禁
一怔,含笑答礼道:「在下正是奚凤啸,老英雄请示尊姓台甫,免在下失礼冒犯。」

  老者道:「老者姓贾。」说着在怀中取出一封信函,微笑接道:「奚少侠请
拆阅此信便知就理。」奚凤啸接过信函,闪开丈外,就着月色详阅。

  伍梦龙暗暗皱眉,一双锐利眼神观察老者是何来历,但见老者目不斜视,神
色拘谨诚正异常,不禁摸不出这老者来历深浅。奚凤啸抽出信笺舒平叠笺,只见
笺内附有一支灿烂五色的野雉毛,不禁一呆,接观笺函字迹,赫然正是何湘君娟
秀笔迹,由不得心喜欲狂,只见上书:「君得湛卢剑锋利无匹,虽扩身可恃,亦
足以引起武林凶邪觊觎,肇致杀身大祸,兹命崔星五老师乔装求借,妾身途中有
用,抵燕京时当壁还于君。伍梦龙为后起枭雄,貌和心善,只宜虚与结衲,切不
可谬托心腹,若抵燕京后,妾身自有法与君联络,不可四出侦访妾身下落。云天
无际,临星不胜依依,望君珍重。」奚凤啸一面阅信,一面伸手解下湛卢剑。

  伍梦龙心中一动,慢步走向奚凤啸身前而去。那老者突然电闪掠在奚凤啸面
前,左臂迅疾无伦接过湛卢剑,口中说道:「多谢奚少侠。」话方出口,人已腾
空拔起,右手拇食二指曲指一弹,一点火星随指弹出,沾上信笺立即燃烧无存。

  奚凤啸惊呼了一声,立时恍然悟出崔星五此举为防伍梦龙从信中窥破来历,
大为钦佩崔星五机智。伍梦龙不禁一怔,勃然大怒,一鹤冲天拔起,厉喝道:「
那里走。」往崔星五身后追去。

  奚凤啸大惊,接踵拔起,道:「少庄主且慢。」

  伍梦龙身形落下,回头笑道:「贤弟你尚未瞧出么?此人神情举止大有可疑,
并非梅六托交之人。」

  奚凤啸摇首叹息道:「在下只认信物不认人,如少庄主瞧得起在下,望不要
使在下为难。」

  伍梦龙呆得一呆,微笑道:「愚兄并无为难之意,只窥察此人来历,去去就
来。」却见崔星五身影已远在数十丈外,立即电奔而出。

  奚凤啸大感愤怒,为防崔星五不敌,赶向伍梦龙身后而去,只见伍梦龙身形
如遇突袭,从旁暗处似有一股劈空掌打出,将伍梦龙撞得疾跃开去。伍梦龙厉喝
道:「鼠辈胆敢,还不与我滚出来。」双手一扬,掌力如山中央着三支丧门钉电
射打出。蓦地,一声震声如雷大笑中暗中冒起一条黑影,遁空如电,瞬眼无踪。

  奚凤啸听出笑声为铁面钟馗而为,崔星五已远去影杳,不禁心情一宽,身形
疾塌隐在暗草丛中。伍梦龙心中虽怒火猛炽,但知道追去也无用,独自一人难敌
重重狙击,心念一转,往回奔去。

  却不料奚凤啸身形已自不见,脸上油然泛起一侄惜惆怅神色,叹息道:「这
位奚贤弟真是耿介,殊不知我一番好意,防其日后相遇真正梅六托交之人索剑,
引起无穷祸患,竟遭误会我从中作梗,存心觊觎。」说罢又长长一声叹息,目中
冷电眼神向四外一瞥,疾展身形电奔而去。

  奚凤啸待伍梦龙身形消失后,才站下起来,只觉脱除了一身羁绊,如释重负,
辩明方向如行云流水,慢慢消失在夜色苍茫中。

            第五章金蝉脱壳躲避强敌

  朝阳正上,东方泛起紫红霞彩,灿烂悦目,滚滚长江,浩荡无涯,江上帆影
片片,水鸥逐飞,远全黛隐约,景色佳绝。江滨林中盘膝坐着奚凤啸,他方气运
周天,调息行功已毕,脑中在思索将许多奇异武学如何组合发挥其无比威力,沉
浸其中,浑然忘我。

  距江滨不远通往江夏一条黄澄澄的官道上,渐现出车马行人,络绎不绝于途。
突然,远处忽传来一声惊马长嘶,接着隐约可闻奔雷蹄声,轮轮辚辚,驰行甚疾,
须臾便清楚入耳。

  但从蹄声凌乱中可分辩出此不寻常,奚凤啸不禁睁目眺向官道上,只见一轮
帷幕重围由四匹黄骠骏马牵系的马车奔来,车辕上踞坐着一个黑衣魁梧大汉,扬
鞭猛挥,豆大汗珠顺颊淌下,神色焦急不宁。

  车侧两旁由两骑紧紧护着,骑上人均是黑衣劲装大汉,刃不离手,频频向后
回顾,似恐惧有人追袭,臂腿显出在途中遇袭负伤,鲜血淌不断溢出。车内忽响
起沥沥茑声道:「停下。」

  车辕上大汉不禁一怔,忙勒住丝缰,停车不行,回面说道:「小姐,如不兼
程赶路,只怕逃不出他们毒手。」神情不胜忧惶。

  「我知道。」车内少女答道:「但我爹经不起车行颠波,现已昏迷过去了,
再不停住,只怕我爹挨不过片刻。」

  赶车大汉叹息一声道:「事既如此,小的也不能违忤小姐之命,但对头毒辣
无比,小的受恩深重,虽死无悔,但小姐也难以逃命。」

  少女答道:「我总不能眼看着他老人家就此死去。」

  赶车的大汉叹了口气,一跃而下道:「请问小姐为今之计?」帷幕一扬,车
内闪出一个冷艳如花的少女。

  只听来路官道传来一串如雷蹄声,车旁两骑士彪形大汉立时马首一圈,阻住
官道上。少女望了骑士两大汉一眼,道:「你等非其之敌,还是各奔前程吧。」

  两骑上大汉神情一肃,同声答道:「小的深受主人大恩,死而无怨,小姐快
护主人逃命去吧。留得青山在,那怕没有复仇之日。」

  少女踌躇了一下,掠身入车,扶出一个昏迷瘦小老者,向赶车大汉叫道:「
石三爷,请继续赶车诱开来敌,容我爹从容离去。」

  赶车在汉立即跃上车辕,扬鞭挥空,叭叭一声脆响,马蹄飞动,轮转辚辚如
飞奔去,仅留下一双骑士劲装大汉横刃阻在官道上。来路上蹄声更急,只见那少
女抱着老者走向林中而去。道上骤现五骑风掣电驰奔来,远远望见马车荡起一片
黄尘已在数十丈外,骑势更急,竟无睹于一双横刃相待的骑上劲装大汉撞去。

  只听两声惨叫腾起,一双骑上人已被飞摔在官道上,五骑如飞追向马车而去。
这一切情形,均落在奚凤啸眼中,暗暗叹息道:「险恶江湖,视人命草芥,武林
正义何在?」

  眼看着那少女走近,不自主的又闭上双目,忖道:「我一路招来的纠缠不少,
还是少管闲事为妙,恐有负何湘君重托。」生似老僧入定,无动于衷。

  那少女面有忧容,一步一步向江滨走去,突发现奚凤啸端坐树下,不禁噫了
一声道:「阁下为何坐在此处?」语声入耳,奚凤啸再也不能装作了,睁眼立起,
目光落向抱在少女臂中老者,答道:「在下因赶路一夜未睡,在此林中稍作歇息,
怎么这位老丈身罹重疾么?」

  那少女柳眉一皱,道:「他老人家为仇家毒手所害,现在无暇详说原因,阁
下可否相助脱去对头魔掌之下。」

  奚凤啸不禁一怔,答道:「姑娘如此抱着老丈逃奔,恐无法逃远,为今之计,
急宜在江滨找一小舟直驶下游。」

  少女螓首连摇叹道:「水道上他们眼目更多,恐自投罗网,此计可行,还用
得着问阁下么?」

  奚凤啸道:「在下认为此是险中求生之计,除此一途,别无他策。」

  少女轻轻一笑道:「就依阁下吧,只是江滨何处可觅得小舟,又恐万一误踏
盗船。」

  奚凤啸张大双眼一愕道:「老人家仇家是否老龙神的匪徒爪牙?」

  少女不禁噗嗤一笑道:「原来阁下还是初涉江湖,老龙神上官相是黄河水道
巨寇,此是长江,乃四渎帮势力,与老龙神根本扯不上关系。」一笑嫣然,妩媚
动人。

  奚凤啸不禁脸上一红,道:「在下就去江滨,姑娘请稍候。」说着双肩微振,
腾空两个起落,便已到江滨,目光两面来回一巡,江边竟无一支船支停靠着,不
禁腹内煞费周章,正在为难之际,只见上流头靠着江岸奔流而来一支小舟,其行
如箭。

  奚凤啸剑眉一轩,高声呼唤道:「船家,可否搭在下至对岸,在下愿酬十两
纹银。」

  小船如飞而至,船首操楫一个敞开胸襟,露出茸茸黑毛的斜目大汉冷笑道:
「客官就是酬千两黄金我也不愿。」

  奚凤啸看出这船家不是正路,哈哈一声冷笑,凌空拔起,风中落叶,悄无声
息落在舟中。操舟大汉不禁一怔,喝道:「原来你这小子竟是会家子。」腾身虎
扑,两掌一圈,一式「双风灌耳」攻去。

  扑势劲急,拳式凌厉,划出破空疾啸。奚凤啸冷冷一笑,屹立不动,待大汉
扑至近身,迅雷闪身一挪,错开两步,右臂疾探,一式「金豹露爪」扣着了大汉
的腕脉要穴,左掌穿胸飞去。叭的一声,接实在大汉前胸。只听大汉口中发出惨
嚎,喷出一口血箭,身形被震得飞坠江心。

  小舟急放下流,奚凤啸忙将双楫一抄,往怀中一拢。他不拔尚好,这一拔使
小舟只在上面连打旋转。奚凤啸费去九牛二虎之力,好不容易把小舟靠着江岸,
只见那少女抱着老者已立在江岸上,盈盈一笑道:「萍水相逢,蒙阁下拔刀相助,
他日江湖上定有以相报。」说着,剪水双瞳露出感激之色,接道:「请问阁下尊
姓大名。」

  奚凤啸一跃上岸,道:「在下姓名不值一问,姑娘请下舟吧。」双臂一伸,
意欲接过怀中老者。

  少女少目睨了奚凤啸一眼,将其父交与奚凤啸臂中,低声道:「有劳了。」

  两人先后踏入舟中,奚凤啸将老者平睡舱中,一摸老者脉息,不觉面色微变,
惊道:「这位老者伤势垂危,血行阻逆,真气滞缓,伤在内腑,如不急救,只怕
挨不过半个时辰。」

  少女眼圈一红,泫然欲泣,凄然答道:「这个我知道,我因武功微薄,身旁
又无灵药,用尽手法不能救治我爹伤势转轻,但让他老人家平安逝去,总比落在
四渎帮手中好些。」说时泪珠儿竟似断线般淌下。

  奚凤啸倏的一掌紧接在老者「期门」穴上,一股纯阳真气透穴而入。须臾,
只见这老者灰白的脸上泛出一丝血色。少女泪眸张得又大又圆,暗中忖道:「这
少年看去不过十七八岁,怎么有此深厚的内功。」

  突然,老者喉中发出一声疾响,四肢缓缓伸展,奚凤啸左手两指在老者胸腕
之间,疾点了数处穴道,回面望着少女,微微一笑道:「在下已尽心力,仅保住
令尊性命七日,姑娘速护令尊求医,或可痊愈,在此七日期中,令尊不可说话,
亦不能妄施内力。」

  少女转悲为喜,张口欲言,只见老者已从昏迷中醒来,双目吐出黯淡神光道
:「少侠救老朽沉危,德重心感,老朽无物答报,只……」伸手入怀取出一本线
装小册,封面已无,纸色黄旧,上书密麻小楷,接道:「仅以此书赠。」

  奚凤啸双手连摇道:「在下非为图报而来,老丈请静养伤势,不可言动。」
说着转身欲待离去。

  少女急从老者手中抢过那本小册,迅疾无伦塞在奚凤啸怀内,道:「受人点
滴之恩,定当涌泉相报,此书是我父女无意中寻获,但不明其中奥妙,阁下武功
卓绝,不难参悟,或可在书内找出疗治我父所受三阴绝户掌之法。」

  奚凤啸正待推辞不受,忽听江边林中突腾起一声锐啸,忙道:「姑娘急速离
去。」两足一点,飕起奔空四丈高下,双臂向前一滑,身化「乳燕投林」掠入江
滨林。

  只见林内五个面目阴沉的四渎帮高手,出招辛辣,围攻一个大汉。这人正是
赶车的汉子,一杆长鞭舞得风雨不透,招式精奇。但听一个闷哑音炸的语声道:
「尊驾使着好一手金蝉脱壳之计,但如今已在笼中之兽,有何话说,速速吐出吴
老鬼父女下落,便可饶你活命。」

  赶车大汉厉声一笑,长鞭攻势凌厉如山。显然,这五个四海帮匪徒都是上乘
高手,武功毒辣,着着紧追猛攻。奚凤啸略一沉吟思索,伸手拔下五根松针,扬
手打出。只听五个四海帮匪徒各发一声闷嚎,仰面倒地,松针没入太阳穴内,立
时气绝毙命。

  赶车大汉不禁一怔,知有人暗中施救,目光四巡,只见奚凤啸飘身现出,正
欲出言感激。奚风啸已自说道:「一双父女现在江边舟中,尊驾速去相见,迟则
不及。」赶车大汉谢了一声,往江边疾掠而去。

  蓦地——一条人影电疾风飘而至,现出一个身穿蓝色长衫,瘦削长脸,三绺
长须老者。老者两道森厉眼神望了地面五具尸体一眼,冷冷一笑,道:「这五人
都是你毒手所害么?」

  奚风啸道:「正是,这五人无理寻衅,出手毒辣,是以在下忍无可忍。」

  老者杀机毕露,冷笑道:「老朽相信五名属下不致无端生事,绝非无因,尊
驾如不实话实说,休怨老夫心黑手辣。」

  奚风啸只觉此老者语音甚熟,猛然忆起一人,目露惊疑之容答道:「阁下可
是姓韩?」

  老者愕然瞪目,问道:「老朽正是姓韩,尊驾……」

  语声未了,奚凤啸已自紧接说道:「阁下谅是人称八臂官韩维武老英雄,在
下名唤九荫,当年在闽侯庞老爷子府中,蒙老英雄另眼看待,在下永铭心底,时
刻难忘,老英雄当已不记了。」

  韩维武不禁面现笑容道:「多年不见,老弟已一变临风玉树,英气逼人,难
怪老朽不复记忆。」说着疾趋在五具尸体之前,在每人鼻中弹入一些黄色药纷,
转眼即化为一滩黄水,又疾掠在官道中将五骑扬掌一击受惊狂奔向江夏而去。

  八臂灵宫韩维武再度返回林中,向奚凤啸道:「如不出老朽所料,老弟定救
下一双父女。」说着叹气一声,道:「这样也好,老朽也不愿为虎作伥,事非得
已,老弟你先去夏口镇外,滨临长江有家长福客栈等候老朽,老朽还有话说,不
见不散。」说着双肩一抖,穿空掠飞而去,去势如电,转瞬身影俱杳。

  奚凤啸目送八臂灵官韩维武的身影消失后,不禁生出天涯何处无知己之感。
他与韩维武有四五年不见了,八臂灵官之在庞府,独对奚凤啸怜悯其遭遇,后因
不满庞镇寰骄妄。藉故离去,不料韩维武竟投在四渎帮内。他心有感触,转身迳
往江边,那艘小舟已自不见,知这双不知名的父女安然离去,目睹滚滚江流,浪
花激荡,只觉洗刷不去胸中无限愁怨。

  三山半落青天外,二水中分白鹭州。此乃唐人千古传诵绝句,将这江夏描叙
得令人神往。薄暮时分,苍瞑四合,西天尚有一丝残霞,夏口镇滨临长江福客栈
外,来了英姿飒爽的奚凤啸。店伙忙自店内趋出迎接,哈腰陷笑道:「客官可是
要住店么?」

  奚凤啸点点头,随着店伙入内,找了一间僻静独院住下,要了一角酒并几味
菜肴,独自饮酌。一灯萤然,窗外明月斜挂树梢,万籁俱寂,只隐隐可闻江水惊
岸拍涛之声。奚风啸就着案前,取出负伤老人所赠一本小册阅读。

  他秉赋过人,一目十行,凭着惊人记忆全部记在脑中,这本小册名唤「三元
秘谱」,乃前辈异人手抄遗留,内载尽是绝传上乘武学。奚凤啸将「三元秘谱」
藏在怀中,睡在床上,静心参悟秘谱上晦涩文义。不知过了多少时分,烛泪成烬,
奚凤啸逐渐朦胧睡去。

  蓦然,窗外传来一声清脆掌音,奚凤啸不禁惊醒,翻身离床,只听窗外响起
韩维武低唤道:「奚老弟在么?」

  奚凤啸道:「韩老英雄么?在下在此。」

  一条人影翩若惊鸿般掠入室内,正是八臂灵官韩维武。他甫一沾地,即笑道
:「老朽早知老弟非池中之物,昔年被庞镇寰一念之私,忌刻深嫉,困处笼中,
老朽常抱不平,如今眼见老弟蜚声武林,欣喜何似。」

  奚凤啸大诧道:「在下何为遭受庞镇寰之忌?请道其详?」

  韩维武略一沉吟道:「此事说来话长,你我有暇再作详谈。」说着目光一落
奚凤啸肩头,接道:「风闻老弟在鹿角堡得了一柄湛卢剑,如今何在?」

  奚凤啸不禁一怔,道:「老英雄因何得知?湛卢剑乃在下受主之托转交一人,
途中此人持梅六信物取去。」继将得剑经过扼要道出。

  韩维武倾听之余,不觉微微叹息道:「老朽深信老弟决非谎言,但武林中人
未必能信,尤其老龙神上官相视老弟如仇人,来日祸难频频已可预料。」

  奚凤啸道:「豫南柏树庄少庄主伍梦龙一旁亲眼目睹湛卢剑巳交与他人,武
林中人不置信在下有何办法,何况在下已立下誓言决不涉身江湖,此去燕京投靠
族叔习贾营生。」

  韩维武摇头微笑道:「老朽只说明此事利害,并无私心,请问湛卢剑原为何
人所有?」

  奚凤啸不禁一怔,答道:「原为老龙神上官相之物,借与邹槐使用……」

  韩维武接道:「道理即在此处,上官相岂能不在老弟身上追索此剑……」奚
风啸不禁面色微变。

  只听韩维武说下去:「如今武林动荡,均是为查觅「白阳图解」下落藏处,
「白阳图解」旷世绝学,习成可纵横武林,无敌天下,是以引起武林各大门派黑
白两道群雄觊觎。

  说时,他向一旁椅上坐下,接道:「武林谣传白阳图解藏处有三,一为冀北
长城之侧,一为雁荡,另外一处为嘉兴南湖,莫衷谁是,但藏处隐秘,设有巧妙
奇门厉害消息,误入定罹不测,除了本身负有卓绝武功外,尚须三物缺一不可。」

  奚凤啸道:「那三种物件。」

  韩维武道:「一是寒蛛宝衣,水火难入,万毒不侵,其次是湛卢剑,锋芒犀
利,切石若腐,最重要的是莫过于「白阳图解」宝钥。」

  「白阳图解宝钥是何形象?」

  韩维武摇首笑道:「恐普天下无人知道,当年得主玄灵道长惨遭黄河二霸毒
手,二霸又为一双铁蝙蝠致命,宝钥不知何去。」

  奚凤啸道:「恐系杀害黄河二霸之人得去,只从铁蝙蝠暗器着手不难着手。」

  韩维武笑道:「话虽是这么说,但找出此人犹如大海捞针,因武林中并无此
类铁蝙蝠独门暗器之人,说着出声长叹道:「白阳图解非你我所能妄念,到是老
弟慎防老龙神上官相一二才是。」

  葛闻窗外一声朗笑道:「对极。」两人不禁大惊,手掌护胸,面对窗外,只
见一条疾若电闪人影掠入室中,现出玉面朱唇的伍梦龙。

  伍梦龙抱拳笑道:「贤弟为何不告而别,莫非怨恨愚兄有意作梗么?其实这
位老师话说得不错,湛卢剑为贤弟将带来不测危难,知不查出此剑何去,上官相
岂能放过贤弟。」

  韩维武心神大震道:「此人藏在窗外已久,将老朽之话全部窥听,幸亏老朽
尚未吐露私衷。」

  奚凤啸见是伍梦龙,不禁大诧,道:「少侠为何知道在下在此?」

  伍梦龙微笑:「贤弟你不知你已是著名注目人物,你一落此店,即引来甚多
黑道凶邪纷纷落在店外窥伺,一一均为愚兄李代桃僵之计诱离。」

  奚凤啸抱拳一揖道:「少庄主如此维护,令在下不胜感激。」

  伍梦龙目注奚凤啸发出一声长叹道:「贤弟是否风闻愚兄面和心冷,行事不
择手段,所以武林称为玉面丧门匪号不敢亲近么?不错,愚兄确如外间传言,但
武林中人莫不如此,愚兄何能例外,岂能因此微疵,影响你我结交之情。」

  奚凤啸不禁面上一红,道:「在下并无此意,少庄主请勿误会,只是不愿涉
身武林是非罢了。」

  伍梦龙道:「事既缠身,恐怕脱身无力,由不得贤弟了。」说着目光移注在
韩维武面上,抱拳微拱道:「在下柏树庄伍梦龙,因急于与奚贤弟叙阔,以致冷
落老英雄,尊姓大名可否见告。」

  韩维武答礼道:「不敢,兄弟韩维武,现在四海帮。」

  伍梦龙长长哦了一声道:「在下不知,失敬了,夏口为贵帮重地,月来黑白
两道高手纷纷云集夏口,不知韩老师可有什么风闻?」

  韩维武道:「兄弟据报他们似追踪一人,并未干碍本帮,是以敝帮采不闻不
问之策,兄弟与奚少侠乃多年旧友,忘年之交,异地重逢,在此畅叙离情,少庄
主如有什么讳忌,兄弟可以暂离。」

  伍梦龙笑道:「那大可不必,赶来夏口武林知名人物不少,与其说是追踪一
人,毋宁说是为夺白阳图解宝钥而来。」

  韩维武奚凤啸失声惊道:「白阳图解宝钥,那是何人所得去。」

  伍梦龙略一沉吟,望了韩维武一眼,道:「韩老英雄与奚贤弟既为忘年之交,
在下亦不隐瞒,何况纸亦包不住火。」说着向奚凤啸接道:「贤弟不是得知敝庄
弟兄送交愚兄一函么?此函是家父手谕,谓一双铁蝙蝠为欧阳姐妹独门暗器,显
然白阳图解宝钥为她们得去,愚兄为此将信将疑,不料黑白两道群雄亦为此云集
夏口。」

  奚凤啸道:「莫非一双欧阳姑娘在夏口么?」

  伍梦龙微笑道:「事非水落石出,不能遽下断词,但你我总不能眼见一双欧
阳姑娘孤立无助,惨遭群邪毒手。」

  奚凤啸不禁想起在鹿角堡外,如非她们引走刘文杰,几乎丧命之情,忙道:
「她们现在何处?但在下仅能在暗中相助,不愿明见。」

  伍梦龙朗声大笑道:「欧阳姐妹貌美如花,竟遇上贤弟铁石心肠。」随即向
韩维武道:「韩老英雄如不弃,不妨一同前往。」

  八臂灵官韩维武微笑道:「兄弟忝在四海帮,身不由己,愿置身事外。」转
向奚风啸道:「老朽有私事相托老弟,请借过一步说话。」

  伍梦龙见机忙道:「在下在院外相候。」身形一闪外出。

  韩维武忙与奚凤啸附耳密语道:「此人口蜜腹剑,老弟宜留神一二,谬为知
己,慎防杀身之祸,三日后晚上,你我在黄鹤楼后昭明太子墓相见。」说完转身,
疾如电射出室而杳。

  奚凤啸不禁大为感动,喃喃道:「天涯何处无知己,休道人情比纸薄。」

  天色来到五更,傍西斜月为一片厚厚云层遮去,星光闪烁下夏口郊野景物显
得异常荒凉。两条黑影在林树荒郊中先后疾驰着,突然先行一人刹住迅快的身法,
回面说道:「贤弟,玉面丧门虽名满江湖,却不能与眼前贤弟的名头来得响亮,
居高思危,能不为贤弟忧。」说着在怀中取出一付制作精巧的面具,接道:「贤
弟戴上可暂隐去本来面目,行事也比较方便。」说话之人正是柏树庄少庄主伍梦
龙。

  奚凤啸谢了一声,接过戴上,一变成为四旬上下,面目阴冷的精壮汉子。两
人一路疾奔,片刻间已自奔行十余里之遥,远远望去,只见一所庄院隐在一片古
木参天中。伍梦龙低声道:「到了,她们姐妹就潜身在此庄院中。」

  奔近林外,蓦闻浓密林木内传来一声断喝:「来人止步。」

  伍梦龙一顿身形,抱拳微笑道:「有劳通禀两位姑娘,就说在下豫南柏树庄
伍梦龙求见,有机密大事相告。」

  「两位暂请稍候。」林内传来语声道:「容兄弟通禀。」伍梦龙回面向奚凤
啸微微一笑。

  笑中含意无非是说他前言欧阳姐妹未死并非无稽。奚凤啸暗中感叹道:「欧
阳姐妹诈死之策虽然高明,却瞒不了伍梦龙,江湖上看来都是些尔虞我诈,心机
互斗之辈。」

  忽听林内语声腾起:「两位请随我来。」

  伍梦龙立时双肩一振,疾穿入林,奚凤啸紧接着随后掠去,只见暗林中有一
瘦小身影往庄老宅奔而去。一入庄门,奚凤啸暗中留神察视宅内景物,但觉亭台
楼阁,水榭花圃,布局精巧,俨然王侯宅弟。到得一座高阁前,厅内火光一闪,
灯烛大放光明,传出欧阳翠英沥沥茑声道:「少庄主请进。」

  伍梦龙奚凤啸先行踏入一间布设华丽大厅中,只见欧阳翠英穿着一身紫缎上
缀白花裙盈盈含笑立在椅侧。她面上薄施脂粉,皓齿明眸,艳光照人,目光一瞥
奚凤啸,不禁一愕,道:「这位是何人?」

  奚凤啸正欲答言,伍梦龙忙道:「这位是相随家父多年亲信,武功不在伍某
之下,为人忠诚不二,他姓裘。」伍梦龙不说名号,这就是他高明诡谲之处。

  欧阳翠英淡淡一笑道:「原来是裘老师,失敬,两位请坐。」

  伍梦龙一坐,即朗笑道:「大小姐使的巧计,伍某几认作两位姑娘已死。」

  欧阳翠英道:「不知老龙神上官相老贼安着什么毒计,嫁祸于愚姐妹,无可
奈何才出此诈死下策,但依然瞒不了少庄主神目如电,事非得已,望勿见责。」

  伍梦龙正色道:「不但瞒不过伍某,黑白两道群雄无不洞悉,如今……」

  欧阳翠英接口道:「群雄云至毕集夏口,小妹尽已知情,天明之前,即将来
此侵犯,小妹心想愚姐妹诈死之策武林群雄极难识破,定有人故意泄漏,欲从中
牟取渔利。」面罩浓霜,冷电慑人。

  伍梦龙面色微变,道:「大小姐可是疑心伍某故意泄露么?」

  欧阳翠英嫣然一笑道:「家母与令尊是多年至交,又是愚姐妹诚邀少庄主前
来相助的,慢说愚姐妹并无此念,就是少庄主也不屑做下如此卑鄙无行之事。」

  伍梦龙面色一霁,道:「那一双女尸是谁?」

  「庵内一双淫尼,虽死无辜。」

  「二姑娘呢?」

  「她在宅外巡视,严防来袭。」

  伍梦龙微微叹息道:「大小姐素称睿智过人,见机立断,眼前强弱之势显然,
诸如太极双环刘文杰、老龙神上官相、南方双燕、丰都鬼王滕文星等无不身手高
绝,二位姑娘据此弹丸之地,与这相抗甚是不智。」

  欧阳翠英凄然一笑道:「少庄主是劝小妹逃走么?不白之罪更将无法澄清,
致令冤沉海底,如此天下之大,亦无法容身了。」

  伍梦龙道:「大小姐总不能坐以待毙。」

  欧阳翠英响起一串银铃的笑声道:「小妹已有万全之计,制胜虽未必,脱身
却有余,或可目睹一场他们自相残杀。」

  伍梦龙笑道:「大小姐智珠在握,在下愿供驱策,不过大小姐飞书相召,用
意未明,可否见告。」

  欧阳翠英目露恳求之色道:「无他,只望少庄主相助取得白阳图解宝钥,小
妹坚信宝钥得主不出老龙神太极双环丰都鬼王三人之外,愚姐妹力薄难敌,家母
又坐关潜修玄功,不得已才函邀求助。」

  伍梦龙见她神色甚正,不似虚伪,暗道:「莫非她们真未取得白阳图解宝钥
么?自己也是不深信确有其事,否则她们姐妹不赶往图解藏处反转留夏口则甚。」

  欧阳翠英见伍梦龙沉吟未答,即道:「少庄主可是疑心小妹所言不尽不实么?
小妹如有一字虚假,天诛地灭,今晚当身遭惨报。」

  伍梦龙忙赧然笑道:「大小姐言重了,在下并非此意,只是思忖大小姐所说
的三个魔头均是武功已臻化境,恐难力敌。」

  欧阳翠英嫣然一笑道:「少庄主智谋出众,心机过人,此事全仗大力了。」
奚凤啸坐在一旁,默默不出一声。

  欧阳翠英与伍梦龙说话时,两道眼神不时观察奚凤啸,只是拘谨得出奇,眼
观鼻,鼻观心,正襟危坐,丝毫不带江湖积习,不禁暗暗诧异。突然厅外传来一
声娇呼道:「姐姐。」一条娇俏人影疾闪入厅,正是那妩媚可人的二姑娘欧阳翠
华。

  欧阳翠华身形一定,面带惊容,一眼瞥见伍梦龙,纤手微掠鬓丝乱发,轩眉
娇笑道:「少庄主来啦。」

  伍梦龙欠身立起,抱拳微笑道:「二小姐好。」

  欧阳翠华福了一福,匆匆瞥了奚凤啸一眼,向欧阳翠英道:「姐姐,群邪已
动身,片刻即至,我们要战要退,迅即决定,免得临时措手不及。」

  欧阳翠英冷笑道:「骊山鬼母之女也不是好惹的,让他们吃点苦头再说,少
庄主,厅外全仗鼎力费神。」说着素手一扬。一片罡劲应手而出,大厅灯烛全熄,
一霎那间伸手不见五指,沉寂异常。

  伍梦龙伸手一牵奚凤啸,跃出厅外,低声道:「贤弟,你我藏在暗处,伺机
出手。」奚凤啸低应了一声,身形微晃,穿入参天古木中。伍梦龙横身一挪,隐
在一株合抱大树之后。

  蓦地——一条疾逾飞鸟人影傍身在伍梦龙十丈开外,昏夜之间,饶是伍梦龙
目力锐力,也不能瞥清来人是何形貌,只觉那道炯然如电眼神凝注在高阁之上,
似在思索着什么事。突然,只见那人身形一转,忽从林中疾扑出十数条迅快的人
影,为首者目睹那人身形横阻,眼神慑人,不禁一怔。

  那人发出懔人心魄的狂笑道:「玉虎帮竟是越来越胆大狂为了,居然越众生
事,在老虎口中拔牙,不是嫌命太长么?」

  玉虎帮为首之人正是那金蜈堂堂主天杀星丁洪钧,闻言两道煞眉一剔,沉声
道:「来者下惧,惧者不来,阁下说话好无道理,阁下究竟是何来历,不妨见告,
以兔玉石俱焚。」

  那人又是长声狂笑道:「你连老夫都不识,还闯什么江湖,老夫滕文星手底
向无幸免之人,如不见机,休怨老夫出手辣毒。」笑声充满杀机,令人胆寒魂落。

  丁洪钧闻知是丰都鬼王滕文星,不禁心神大震,强自镇定道:「今晚之事,
非仅敝帮,尚有其他威震江湖的黑道巨擘,武林宿彦参予,滕老前辈为何拒敝帮,
语云得手者即为物主,老前辈只管向骊山鬼母之女放手施为,敝帮决不冷箭暗算。」

  滕文星冷笑道:「老夫岂能让你等坐待渔人之利,如不迅退,老夫要出手了。」

  丁洪钧等人却已提聚真气,蓄势待发,闻言答道:「这片宅院灯火俱无,在
下之来如入无人之境,骊山鬼母之女想巳闻风事先逃去,事既未明,老前辈就变
脸相向,咄咄逼人,伤了和气,岂非不值。」

  丰都鬼王仰天哈哈大笑道:「老夫一向不论交情,只问利害……」丁洪钧趁
着滕文星说话疏神之际,做了一下手式,双掌猛仲,中离弦之矢般往滕文星猛出
去。

  五虎帮匪徒一分,全力合攻出手。丁洪钧扑势如电,见滕文星猝不及防,心
方大喜,双掌咚的一声击实在滕文星前胸,如中败革,便知不妙,只觉双臂奇痛
如折,行血逆攻内腑,不禁怪嚎一声。倒掠了出去。丰都鬼王一声怪笑出口,拔
身上提,半空一个疾转,双袖疾拂而出一片排空劲气。

  玉虎帮高手只觉一股阴寒澈骨的真气凌头压下,一个个出声惊呼道:「好冷。」
全身战颤,气血冻凝,纷纷倒地不起。

  伍梦龙暗中窥见得一清二楚,只觉心神一凛,暗道:「好厉害。」猛然只听
两声哈哈大笑传来,夜空中先后坠下两条身影。

  丰都鬼王滕文星定睛望去,只见是太极双环刘文杰老龙神上官相联袂而至,
阴阴一笑道:「两位谅早已到得多时了,将滕某所为一并瞧在目中。」

  太极双环刘文杰微笑道:「不错,对付此等庸手宵小,滕老师打发他们易如
折枝反掌,兄弟乐得壁上观战,得见滕老师施展久未一用之「尸阴毒气」,果然
高明。」

  奚凤啸伍梦龙虽隐身两处,却不约而同脑中思索两个问题,见解更是不谋而
合。首先,丰都鬼王滕文星为何停身阁外,不极夺取欧阳二女所得白阳图解宝钥,
因滕文星知道刘文杰上官相已联袂而至。他们三人武功虽各有同但相差极微,先
行侵入阁中无论白阳图解宝钥到手不到手,都将对自己蒙受极重的不利,众口烁
金,无可洗刷。

  其次施展「尸阴毒气」无非是杀鸡儆猴之意,隐示玉虎帮横行燕云六省,势
焰炙手,自己都不结怨,何惧于你们的人。果然丰都鬼王滕文星即是此意,刘文
杰上官相都是老于江湖,心窍剔透之巨擘,怎还不知其意,互望了一眼。

  刘文杰不禁莞尔笑道:「如今计将安出,白阳图解宝钥只有一个,而我等就
有三人,势难均分。」

  滕文星道:「咱们各凭运气。」

  上官相不禁一怔道:「骊山一双鬼女岂堪抵受我等三人其中之一全力一击,
事有先后,何能各凭运气?」

  滕文星倏地面色一变,沉声道:「上官老师不待滕某说完,便反唇相讥,上
官老师何不迳先上楼,还等什么?」

  上官相被滕文星顶撞,一时为之气结,怒目暴射凶焰。

  刘文杰忙微笑道:「上官老师且请息怒,先听听滕老师有何高明之见。」老
龙神上官相鼻中微哼一声。

  滕文星道:「骊山鬼母与我等三人俱是旧交,我等以前辈尊长身分总不能向
后学晚辈出手,是以不出手为上策,晓以利害,劝使二女自动献出宝钥,谅二女
不致抗命……」

  刘文杰徐徐颔首道:「高明,高明。」

  滕文星接道:「但我等共有三人,宜抽笺以定先后,得宝钥者其他二人不得
觊觎狙击。」

  上官相冷笑道:「虽然高明,如二女抗命不交如何?」

  滕文星淡淡一笑道:「一招为限,若二女幸免不能再出。」

  刘文杰道:「若你我三人均未能到手,又待如何?」

  滕文星冷笑道:「再作计议。只要二女在楼上,那怕她们飞上天去。」

  上官相道:「倘二女推诿是空穴来风之词,坚称未得宝钥……」

  滕文星哈哈大笑道:「以你我三人均是深于谋算,明察秋毫,言之真伪那有
分辩不出来的。」

  刘文杰哈哈大笑道:「算你有理,时机稍纵即失,我等立即抽笺以定先后。」
滕文星立时身形拔起,折末三截长短不一的树枝握在手中,让上官相刘文杰先抽。

  伍梦龙暗中只觉他们三人举动离奇荒谬,大违常谱,突然起念一惕,暗道:
「莫非他们三人已另遣能手侵入楼中么?」竟是越想越对,起念潜入楼中窥察,
无奈自己隐藏方位不对,只一现身立即为三凶察觉,对方太强,不敢冒然行事,
但心头焦急如焚。

  这时奚凤啸已自入大厅中,厅内黑暗似漆,沉寂如死,只觉并无丝毫异状。
突然,奚凤啸只感暗中伸出一支柔软润滑的手掌握住自己右臂,耳边响起银铃语
声道:「奚少侠么?」

  他听出是欧阳翠华二姑娘,不禁大诧道:「姑娘怎能分辩出在下?」

  欧阳翠华低声笑道:「你虽改易本来面目,却无法隐去你那身形气质,我一
入得厅内即瞧出是你,当然,几乎瞒过了我姐姐,但她心细如发,仔细一想,也
就恍然了。」

  奚凤啸摇首一笑,道:「尚未有人侵入么?」

  欧阳翠英附耳低声道:「你凝神观察厅内景物便知究竟。」

  厅内景物模糊可辩,与初入厅一明一暗之间易发生触觉错误不同,尤其是练
有武功之人,处于暗室之内,时间一久,视物无异白昼。奚凤啸凝神扫视厅内,
只见左厢壁角堆积了八九具躯体,一动不动。欧阳翠华道:「这些鼠辈均为我点
中穴道,只晕迷未死。」

  奚凤啸低声叹息道:「在下为二位姑娘忧,刘文杰滕文星上官相已在园中,
转眼即将侵入,姑娘不如劝令姐逃去是为上策。」

  欧阳翠华笑道:「我岂能放过他们自相残杀的好戏,精彩的还在后面哩。」
说着一拉奚凤啸,迅疾掠入厅后登楼,潜隐在楼廓柱侧,园中一举一动,故可一
览无遗。

  奚凤啸道:「令姐呢?」

  欧阳翠华手一指楼角,低声道:「她不是在此么?」

  奚凤啸凝目望去,只见一条娇小黑点贴壁而立,目光深注楼外。忽地,那欧
阳翠英纤手一扬,一块拳状之物投掷林木荒中,叭的一声,落地微响。三凶抽笺
已定,被丰都鬼王拈着了头筹,不觉欣然色喜,道:「二位请暗随滕某,别等事
后,诬咬滕某背着二位弄鬼。」

  刘文杰上官相同声笑道:「滕老师公正无欺,兄弟不胜钦佩。」

  丰都鬼王正要站身腾空,扑入大厅而去,忽闻十丈开外叭的微声传来,不禁
一怔,鼻中冷哼出声,身形疾晃,直扑过去。他身形尚未落定,只觉眼前人影一
闪而入,不禁怒喝道:「站住。」原来那条人影正是玉面丧门伍梦龙。

  他正凝神窥视三凶动静,不料天外掷来一块飞石,这声微响,必引来三凶,
知藏身不住,暗骂道:「这是何人所为?」他甫一闪身,竟无巧不巧遇上丰都鬼
王扑来,逼得硬往左挪五尺沉桩稳住。

  这时,太极双环刘文杰,老龙神上官相亦一跃而至。刘文杰一眼即看清此人
就是伍梦龙,不禁皱眉微笑道:「原来是伍贤侄,令尊也有意于白阳图解么?」

  伍梦龙灵机一动,计上心来,忙抱拳躬身一揖道:「连刘师伯如此望重武林,
德被四海的武林前辈都为之心动,何况晚辈后生末学。」

  刘文杰闻言暗骂道:「好狡猾的小辈。」但他抚须微笑道:「伍贤侄误会老
朽了,老朽本不愿参与,但念及武林苍生,万不能使白阳图解沦入邪恶之手,而
且物凭有缘,天与不授,反获其咎。」

  滕文星上官相不禁勃然色变,怒道:「刘老师,你骂的是谁?」

  刘文杰淡淡一笑道:「善恶之分,只在方寸一念,二位莫非自承为武林凶邪?」

  二凶不禁语塞,老龙神上官相发出豪迈大笑道:「唇枪舌剑,徒然伤了和气,
刘老师说得不错,物凭有缘,我等还是以白阳图解宝钥为重。」

  丰都鬼王滕文星身形疾晃,一溜轻烟似地疾掠而去。太极双环刘文杰一步纵
出,突见上官相右臂一探,五指向伍梦龙面门疾拂而去。出手迅快无伦,伍梦龙
猝不及防,顿为拂中,只觉两种不同的奇寒酷热的气劲循着穴道涌入内腑,不禁
啊哟出声,翻身倒地。

  刘文杰一生伪貌良善,嫉恶如仇,本欲怒斥上官相无耻,出手相救,但见上
官相一击出手后即急迫滕文星而去,权衡利害之下,只当未瞧见一般腾身而去。
上官相刘文杰并肩立着厅外,目注着丰都鬼王滕文星跨入厅内。

  大厅中寂静得如一泓死水,滕文星缓缓在厅内来回走了八步,他那锐厉的目
力已发现堆积在壁角的数具尸体,暗道:「好辣毒的一双丫头,处境险恶,有若
笼中之鸟,尚敢恃强负隅。」

  只见滕文星沉吟了一下,徐徐出声道:「二位贤侄女何在?」

  但听一声银铃娇笑声遥遥传来道:「滕师伯么?长远不见,想念极啦,我姐
姐现在楼上等候你老人家商量。」

  滕文星不禁忖道:「一双丫头真像她母一般,鬼灵刁钻诡谲难防,不要中了
她道儿。」暗中蓄势戒备,慢慢走向厅外,随即呵呵笑道:「二姑娘,武林传言
说你们在此,老朽先还不信,二位姑娘行事委实莫测高深。」他眼力异于常人,
拾级登楼,暗中只见欧阳翠华立于楼口上,目光焦急。

  欧阳翠华忙道:「滕师伯快来。」

  滕文星不知她们葫芦中卖什么膏药,暗哼一声道:「你们两个鬼丫头如胆敢
在老夫面前弄鬼,管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。」心中虽是这么说,身形却疾逾飞鸟
般直掠了上去,楼口转侧现出一间斗室,灯光如豆,昏黄幽暗,气氛异常清冷。

  欧阳翠英立在案侧,目睹丰都鬼王滕文星走入室中,将灯蕊稍稍剔亮,望了
望窗外一眼,眼圈一红,噗噗噗流下两行清泪,与其妹盈拜下去,凄然说道:「
滕师伯,侄女们冤屈难伸,危在顷刻,望师伯乞怜施救。」

  滕文星如此狠毒的魔头,此时也不禁手足无措,双眉一皱忙道:「起来,你
们受了什么委屈,快说出老朽听听。」

  欧阳翠英凄然答道:「师伯明见,武林谣言诬侄女们得手白阳图解宝钥,分
明是捕风捉影之言,师伯怎可见信?」

  滕文星不禁一怔,道:「怎可说无稽之言,老朽只是来此探明事实,但其余
江湖高手,都是向以行事沉稳着称,决不致凭空穴来风之词竟相赶来此间。」

  欧阳翠华突出声冷笑道:「想不到师伯聪明一世,糊涂一时,受愚若此死了
岂不是冤枉之极。」

  欧阳翠英叱道:「妹妹说话怎能如此无礼,还不请罪悔过。」欧阳翠华似不
愿,似无可奈何向滕文星一福。


            第六章代人受过鱼目混珠

  滕文星先是一呆,面现愠怒之色,倏地心念一转,呵呵笑道:「令妹说得不
错,老朽目前仍蒙在鼓中,令人摸不着头脑,老朽愿听其详。」

  欧阳翠英幽怨叹息道:「师伯若稍一思索其中道理,不难察破真伪,请问白
阳图解藏处究在何地?」

  滕文星略一沉忖,道:「风闻藏处有三,冀北长城、雁荡龙湫、嘉兴南湖不
知确处谁是。」

  欧阳翠华道:「三处必有一处是真,那是不错的了。」

  滕文星点点头道:「正是。」

  欧阳翠英道:「试问师伯,侄女们如真得了白阳图解宝钥,怎不赶回交与家
母或迳赴师伯所说三处,在此勾留则甚。」

  滕文星愣得一愣,皱眉说道:「老朽也是这么说,但你们在此夏口做甚,得
知风声如何不逃去。」

  欧阳翠华鼻中冷哼一声道:「逃?师伯说得这么容易,这宅外黑白两道高手
密布如云,能逃得了么?何况一经逃出,满认为鸿飞杳杳,从此得以安详自在,
非独大错特错,而且这冤诬将永无法洗刷。」

  滕文星不禁点点头道:「有理,那你们在夏口则甚?」

  欧阳翠英闻言,不禁又是凄然泪下道:「这内面酝酿着一项阴谋,师伯危在
旦夕而不自知,侄女们不胜忧虑。」

  答非所问,令滕文星更浑然摸不着头脑,不禁愕目呆住,道:「大姑娘话似
有点颠三倒四,老朽更是不明不白。」

  欧阳翠华道:「壁缝有耳,恐为人知,师伯请附耳过来。」滕文星突感到刘
文杰上官相两人在外等候甚久,不免疑心自己与二女存有什么图谋,微感焦急,
但为欧阳翠英危言耸动,情不自禁将一颗毛茸茸的鬼头,偏了过去。

  只听欧阳翠华低声道:「师伯,我姐姐身负重伤,不得已逃来此处调息,你
老人家不妨察扶伤势,侄女不言师伯已知过半了。」

  滕文星伸手一扣欧阳翠英腕脉,细察脉象,不禁目中射出两道惊疑的神光,
道:「此乃「拂脉逼穴」手法所伤,武林中仅到……」说此突低声道:「难道是
刘文杰所为?」

  欧阳翠华道:「正是,我姐姐佯装昏迷倒地,侄女发出一粒师伯特制的啸弹
将他引走。」

  滕文星忙道:「难怪与刘文杰晤面察觉他似神色不正,原来为了这个缘故。」
口中问道:「刘文杰一生标榜公正,锄强扶弱,他因何向你们晚辈女流出手?」

  欧阳翠英道:「因侄女所知太多,深遭他痛恨深嫉。」

  「为什么?」欧阳翠英默不作声,从屉中抽出一张宣贡素笺,递在滕文星手
中。

  滕文星不禁一怔,只见上面墨书正楷:「黄河二霸实死在上官相手中,当场
睹中目击者除侄女们外,仅刘文杰老鬼一人,鹿角堡梅六为上官相同门师兄,他
知道白阳图解的确藏处,亦知宝钥的用法,或许知道更多奥秘,所以上官相遣师
弟邹槐持湛卢剑胁迫梅六偕往壶口关,不幸邹槐不敌身死,而梅六也逃出鹿角堡,
途中为刘文杰制住。」

  笺上写的仅是这些,滕文星也是个自负才智绝伦之人,如果所述属实,则题
内大有文章,后果堪虞,不禁问道:「你是说白阳图解宝钥系上官相得去?」

  欧阳翠英摇首道:「侄女并末目击,不敢妄语,但刘文杰毒谋挑动彼此不和,
引起残杀,遂其兵不血刃,坐收渔利,师伯眼前不可不防他借刀杀人。」滕文星
不禁脸色微变。

  蓦地——窗外突响起上官相语声道:「滕兄。」滕文星鼻中浓哼一声,双肩
微晃,迅疾无伦穿窗而出,身形方一站实楼廓上,只见刘文杰面带微笑。

  上官相却双眼充满冷煞毒芒,道:「滕兄,你去得未免太久了点,不知滕兄
宝钥得手了来?」

  滕文星冷笑道:「此事全然子虚,有什么宝钥可取,哼,滕某始终不信上官
兄会将如山重任交付与末学后辈黄河二霸身上。」

  上官相不禁勃然大怒道:「我早知你与骊山鬼母本一丘之貉,和鬼女表里为
奸,设下陷阱,图谋我上官相。」说着—掌「穿云拿月」玄奥绝伦抓向滕文星。

  一击之中,藏了无数诡奇变化,丝丝劲风,生似数十道无形鬼箭射向滕文星
周身穴道。这一招显露了上官相真才实学,他知对付丰都鬼王这等武功已臻化境
高手,不施展绝学,徒然自取死亡之机。

  刘文杰冷眼旁观心中暗惊上官相并非易与之辈,目睹上官相露出此招奇学,
他对上官相立时有了重新的估计,逐道:「上官相,你心怀叵测,包藏祸心,刘
某岂是你能算计的,今晚此园就是你埋尸之所。」

  老龙神上官相宏声大笑中,丹鹤展翅飞身落地,道:「滕老师口出狂言,想
手底必有旷绝造诣,你我虽同在江湖中扬名,却未能印证武功高下,孰强孰弱,
动手便知,何必效那村妇骂街之行。」说着右掌一式「手挥五弦」拂出,玄奥绝
伦。

  丰都鬼王移宫换羽,横肘一撞,掌心吐劲攻向下盘,左腿蹋出一招「撩云就
月」。出式之奇,身法之幻,武林罕睹。双凶竟是展开猛烈拚搏,劲风四溢中只
见两人身形卷起一团尘沙,掌腿交飞,分辩不出是彼是此。

  太极双环刘文杰微笑了笑,转面望去,只见窗内灯光大亮,但听欧阳翠英传
出银铃娇笑道:「刘前辈枯立窗外,夜深风寒,何不请入稍坐,晚辈有事请教。」
刘文杰目中泛出一线杀机,倏然敛去,面带安详笑容飘身而入。

  只见二女娇笑如花,并肩而立,双双一福。刘文杰道:「二位姑娘少礼,老
朽见二位与滕文星晤谈甚欢,不便惊扰,既是两位姑娘盛临……」

  突然发现一个面目阴冷中年汉子静立在门侧,忽道:「这位是谁?」

  欧阳翠英道:「此乃家母手下,家母命他随护愚姐妹,照料琐事。」

  刘文杰道:「看来此人倒是忠心耿耿……」

  欧阳翠英答道:「正是。」疾又转变话锋道:「老前辈誉满武林,德被四海,
晚辈们身受冤诬,众口烁金,无可洗刷,还望悲悯施救。」

  刘文杰满腹要问的活,被欧阳翠英一捧,都碍难出口,暗中直皱眉头,心说
:「好厉害的丫头。」微笑答道:「是非自有公论,真象终必大白,老朽料测此
事大有可疑,必非二位姑娘,但事出有因,老朽就是为查究其因而来。」

  说着话声略顿,接道:「老朽一生受盛名之累,行事出手更不得不谨慎,既
不敢误信流言,又不能偏信一面之词……」

  话尚未了,蓦听窗外随风飘送入耳,一个阴寒澈骨语声道:「满口仁义道德,
其实谲险阴诈。」刘文杰面色一变,人如奔电穿出窗外。

  站立在壁角的面目阴冷中年汉子,闻得语声也不禁面色顿变,竟随着刘文杰
身形之后掠出窗外而去。这人正是那奚凤啸,他听出阴寒语声似在龙泉驿客中伤
何湘君为自己飞龙令惊走蒙面老叟,心中一动,情不自禁追了出去。

  只见刘文杰身形电奔追着一条黑影已是远在数十丈外,园中一片沉寂,上官
相与滕文星亦不知何在,他不禁一怔,身形并未稍停。但待他翻出墙外,已不见
刘文杰身影,只见天空彤云密布,远处天边现出蛇形闪电狂风劲吹,大雨即见来
临,心说:「看来群邪已尽撤一空了。」陡然想起玉面丧门伍梦龙,暗道:「他
亦暗随群邪走了么?为何至今未见。」奚凤啸并不知伍梦龙为上官相击伤之事,
只一起念随即淡然置之,往宅内掠回。

  二女眼见刘文杰奚凤啸先后掠出窗外,一颗悬挂在心腔上重石方始落下。欧
阳翠华笑意盈盈道:「看来已是转危为安了。」

  欧阳翠英柳眉微蹙,螓首摇了摇道:「只怕未必。」

  窗外突起了阴侧侧冷笑道:「说得一点不错。」一条黑影飞掠而入,灯火只
微晃了晃,来人身形已落实,现出一个蒙面黑衣老叟。

  二女惊得花容失色,退了两步,欧阳翠英叱道:「你是何人?深夜侵入闺阁,
为了何故?」

  来人发出悸人冷笑道:「老夫是谁?久后自明,二位姑娘速献出白阳图解宝
钥,免老夫辣手摧花。」

  欧阳翠英道:「愚姐妹那有什么白阳图解宝钥,尊驾不要误听人言。」说时
其妹欧阳翠华忽双掌齐出,阴柔掌风中打出一片飞针。

  欧阳翠英不禁大惊,知今晚侵入楼中之人都是武功绝顶凶邪,与他硬拚,无
异以卵敌石,但阻止已是不及,错巳铸成,索性放手一试,身形一挪,拂掌攻出。
蒙面老者冷冷一笑道:「两个丫头胆子真不小。」身形一振,一件黑衫无风暴涨,
将飞针及两女掌力震了回去,双掌迅如电光石火分击而出。

  只听两女闷哼一声,如受重击,娇躯摇了两摇,瘫软倒地。蒙面老叟冷笑道
:「你们这是不到黄河不死心,怪不得老夫了。」说时,一双巨灵右掌往欧阳翠
英慢慢抓了下去。

  突然,蒙面老叟似乎一惊,疾然翻到后门隐着。窗外传来一声惊雷巨响,天
气已变,哗啦啦倾盆大雨倒泻而下。雨点溅射室中,溺湿二女衣履,宛如水浸。
只见一条人影疾射穿窗而入,惊噫出声。灯光摇摇欲熄,室内一片凄风苦雨。

  蓦地——一阵狂风卷入,灯火全熄,室内一片沉黑如漆。这人正是奚凤啸,
一眼发现二女躺在地上,不由惊诧出声道:「姑娘,你这是为何?」二人受伤倒
地,口噤不言,干瞪着露出忧忿之色。

  奚凤啸恍然悟出二人遭人暗算,但未料到此人乃留在室中,猛感胸后五缕劲
风袭至,闪避不及,只觉穴道一冷,翻身倒地。门后突走出蒙面老者,望了奚凤
啸一眼,冷笑一声,右足一抬。只听奚凤啸闷哼一声,一个身躯被踢飞起,轰然
大响,落在门首楼口上。

  蒙面老叟伸手向欧阳翠英姐妹虚空一拂,解开了哑穴,阴恻恻笑道:「二位
姑娘不说实话,也无关紧要,老朽中年丧偶,一直未娶,久闻二位貌美如花,灵
心慧思,不如效那娥皇女英,共事一夫,传扬武林,亦是千古佳话。」二女闻言,
不禁破口大骂。

  蒙面老叟目中勾出异样光芒,嘴角含笑,缓缓伸出五爪向欧阳翠英胸前抓去。
欧阳翠英一颗芳心欲跳出口腔外,但她究竟是机智绝伦的鬼才,眼珠一转,道:
「我不知前辈实在要问什么?」

  「那还用说。」蒙面老叟沉声道:「为了白阳图解宝钥。」

  欧阳翠英幽怨发出一声叹息道:「前辈倘不惧惹来一场杀身大祸,愚姐妹不
如奉赎了前辈,何况愚姐妹也不明用法,宝钥现藏在锦褥之内。」

  蒙面老叟料不到欧阳翠英经不起威迫,如此轻易说出藏址,心内委实不信,
不由一呆,哈哈笑道:「究竟大姑娘胸襟坦诚,老朽心感,但老朽素有寡人之疾,
鱼与熊掌意欲兼得。」

  欧阳翠英闻言心神大震,玉容惨白,暗暗切齿骂道:「好歹毒的老贼,我如
脱身此罹,日后必令你求死不得,求生不能,受尽惨毒酷刑,方消此恨。」忙道
:「晚辈身已被制,前辈如甘坠臭名,令武林不齿,晚辈也是无法可想,但太极
双环、老龙神必卷土重来,那时前辈全功尽弃,徒贻耻笑。」

  蒙面叟怒道:「大姑娘诡狡谲险,驰名江湖,老朽怎能不防,如姑娘所言不
实,休怨老朽意黑。」话声方落,一跃而出,落在榻侧,两支枯瘦鸟爪往榻上一
床紫色锦褥一阵摸索。

  只觉褥角触手坚硬,似珠状之物,不禁一怔,撕开绫面,滚出一颗龙眼大小
的明珠,光芒四射,珠心内有云状之物,流浮无定,蒙面老叟将明珠托在掌心内,
仔细观察,除却此珠价值不赀外,实在看不出有何异虚。他腹内疑窦重重,不禁
举棋不定。有心斥责骊山二女欺骗,只觉碍难出口,因欧阳翠英说过不明用法,
难辩真伪,自己何尝不如此。他恐为二女所骗,传扬江湖,贻人笑柄,猛萌毒念,
挟二女离去。

  突然,一声断喝挟着一丝劲风袭至。蒙面老叟不禁心神一凛,身躯诡奥之极
往左疾滑,挪闪开三尺,抬头望去,只见正是自己拂中穴道踢在门角之人,由不
得愣住。只听欧阳翠英叫道:「住手,你非其敌,不如止他将宝钥带去吧,既力
有所不保,徒贻杀身之祸,他也未必得以安枕。」

  原来奚凤啸被制住踢开后,心中愤怒已极,此人更是伤何湘君凶邪,其歹毒
凶残由不得他痛恨切齿。他默运体内真气,只觉梗阻难行,头上汗水涌出如雨,
胸口气逆。他耐住满腔愤怒,他搜索记忆中有无自行解开封闭穴道的武学。

  蓦然忆起在三元秘笈中有一节移经逼穴奇奥的武学,于是默诵口诀,逐字推
义考悟。以他过人异禀及智慧,思潮如洪水决堤,一泄汪洋之势顿将此节奇绝的
武学参悟。他慢慢照秘笈所载口诀运气攻维逼穴,约莫一盏茶时分,只觉体内一
阵撼震,逼住穴道立为冲破,真气如泄洪巨流,飞转十二主经,功力中无形又增
强三分。

  奚凤啸悟出这本三元秘笈乃前辈奇人所遗,内中所载武学无一不是奥奇旷绝,
也渐怀疑白阳图解是否比三元秘笈更为精奥。碌碌人生多为追求希冀一种渺茫不
可捕捉之物,为此丧生在所不惜,甚至至死不悟。奚凤啸却不同,他丝毫不放弃
眼前的真实,欲从真实中求得成功。

  他穴道自解下,立即弹身一跃,右手一招「指挥五弦」攻向蒙面老叟身后。
虽然蒙面老叟机警闪避得宜,却也被奚凤啸锐利的指劲拂体而过,中人如割,不
禁大感骇异,道:「你不是为老夫制住穴道么?怎生能解开?」

  奚凤啸寒声如冰答道:「你根本未点上我的穴道,我要瞧你是否歹毒凶残,
果然不出我所料,对付女流之辈探取手段卑下无耻。」

  蒙面老叟心内暗暗大喜,趁着奚凤啸答话时,右手迅疾无伦一招「灵猿摘果」
反攫而出,左手将明珠藏于怀中。他这一招距离既近,出乎又快,其招式更奇奥
莫测,攫势所及几乎俱是人身要害重穴。奚凤啸只觉来势无可闪避,唯一自救之
法无过于以攻还攻,上身一仰,左手两指穿出,疾点蒙面老叟右腿「血海」穴道,
竟无视于来式攫向胸前。

  固然,此招可将奚凤啸重伤掌下,但蒙面老叟却不愿被奚风啸点上血海穴道,
倘为点中,重则功力全废,轻则亦废去一条右腿。是以蒙面老叟迫得向后退了一
步,但迅又欺身而上,掌腿兼施,交错环攻连出九招。奚凤啸一招解开自身危罹,
不愿失去先机,以免处处受制,立即双掌抡攻而出。

  他深知蒙面老叟乃黑道巨邪,武功已臻化境,不在太极双环刘文杰、老龙神
上官相等武功知名宿彦高手之下,不敢以普通招式对敌,以名门各派精奇武功要
诀攻出。但他究竟交于经验甚为欠缺,而且对手又是一个极厉害魔头,出招之间,
连贯未能一气呵成,似嫌略慢。

  似快缓慢之间,相差不啻天渊,高手过招,丝毫之差足上生死立判,幸亏奚
凤啸每一招式却是攻向意想不到的部位,而且奇诡罕睹,每每使蒙面老叟张惶失
措,撤招回救,才能幸不落败。蒙面老叟是越打越心惊骇惧,揣摸不到对方是何
来历,看似初出道的新雏,却武功博杂而又紊乱无序,大感迷惑混乱。

  他暗道:「此人不除,假以时日,将成心腹之患。」顿萌恶念,塌身一闪,
左臂猛探抓起欧阳翠英,右足足尖点在欧阳翠华「期门」穴上,喝道:「你再不
住手,老夫就取她们性命。」

  奚凤啸不禁一怔,继而冷笑道:「二女与我只一面之交,并无渊源,你取她
们性命与我何干。」身形一闪,诡疾无伦落在老叟之后,掌吐暗劲劈向命门穴。
一股罡劲随掌面出,势若春潮。

  蒙面老叟大惊失色,身形疾旋,用欧阳翠英身躯横挡而去。奚凤啸究竟心存
顾忌,将攻出掌力硬生生收了回去。蒙面老叟趁机足掌并用,在二女身上暗中做
了手脚,桀桀怪笑甫方出口。只听窗外太极双环刘文杰语声传来道:「老朽不慎
中了你的调离山诡计,究竟逃不出老朽手外。」

  欧阳翠英忽出声尖叫道:「刘老前辈,这老贼劫去了白阳图解宝钥,现在他
身上,千万不可让他逃走。」蒙面老叟忽变掌朝天,推出一式「天王托搭」一股
排山倒海掌风震破了房屋一孔。轰的一声大震,瓦尘如雨,木屑弥漫中,蒙面老
叟冲霄而起,疾逾奔电穿出。

  只听刘文杰一声大喝道:「你逃得了么?」欧阳翠英似乎受了极重的伤,语
声一落,嘴中喷出一股鲜血。

  奚凤啸大惊,道:「姑娘……」

  欧阳姑娘苦笑一声道:「奚少侠,你扶我起来坐在榻上,我有话说。」奚凤
啸忙将她扶起倚壁坐在榻上。

  欧阳翠英苍白如纸的面上泛出一丝凄凉笑容道:「这蒙面老贼委实歹毒,临
去之际在愚姐妹身上做了手脚,伤在内腑,非方城山一元真人「玉髓仙露丹」莫
救……」奚凤啸张口欲言。

  欧阳翠英挥手制止道:「武林中最是以讹传讹,愚姐妹并未得白阳图解宝钥,
而且还不知宝钥究是何形状,但谣传加身,如白染皂,竟无法洗刷,惨罹非常之
祸。」

  奚凤啸道:「那褥内所藏明珠不是么?」

  欧阳翠英摇首幽幽一笑道:「那是世俗之物,用来搪塞一时,此乃权宜之计,
唉,我知道少侠不信是真,但是确实真情,愚姐妹诚不惜死,只怕我姐妹死后,
无人知道白阳图解的藏处。」

  奚凤啸闻言不由心中一动,道:「大姑娘真知道藏处么?」

  欧阳翠英点点头道:「我比其他武林中人知道得较多,也是因缘巧合,让我
碰上了一件稀奇的事,白阳图解藏处有三的传说,武林由来已久,我姐妹二人年
少喜事,去年重阳我自离山先往冀北长城……」

  说时真力似已不济,喘息良久,又道:「长城绵亘冀北,不下数百里,要寻
出藏处,无异海底捞针,愚姐妹沿着长城来回两次,不曾发现丝毫端倪,正大失
望之际,突见一奇丑老妪身形疾如流星奔向长城……」欧阳翠英突然止口,只觉
喉头一阵血涌,迅忙运气压抑下去,苍白的脸突泛出一种稀有之潮红色彩。

  有顷,欧阳翠英道:「少侠,有劳在我身旁囊中取出一支蓝色瓷瓶,瓶中贮
有丹药,倾出三粒投入我嘴中,感德不浅。」说罢汗水如雨冒出。

  奚凤啸忙如言取出药瓶,倾出药丸,喂服在欧阳翠英口中,道:「二姑娘应
如何处置?」欧阳翠华仍昏迷在地,宛如熟睡一般。

  只见欧阳翠英服下药丸,待药力发动布运五脏六腑后,凄然一笑道:「暂莫
动她,二丫头福泽比我来得深厚,危险中亦可安详无惊,强似我命运多乖……」

  奚凤啸叹息一声道:「可否容在下试解二姑娘被制穴道。」

  欧阳翠英道:「蒙面老贼手法歹毒,强行解穴,必口喷逆血而死。」

  奚凤啸倏的面色一变,低喊道:「有人来啦,姑娘速闭上双目,装着昏迷模
样。」话时身形疾晃,掠向室外而杳。

  一条人影在风雨飘摇中,迅以惊鸿翻入室中,身形一定,两道锐利寒芒缓缓
向室中扫视。欧阳翠英睁开眼帘一看,只来人正是那武林名宿太极双环刘文杰去
而复回,显然未追上蒙面老叟,面上仍挂有失望懊丧之色。刘文杰察出室中无人
藏匿,叹息一声,轻轻的唤道:「贤侄女,你伤势如何?」

  欧阳翠英知不能佯装,睁开眼睛,凄然一笑道:「原来是刘老前辈,恕晚辈
伤重,不能全礼。」

  刘文杰迅即探腕抓住欧阳翠英脉门,细察脉象,不禁失声惊诧道:「此人手
法歹毒奥绝,经络全被错开,气血散逆,伤在内腑,所幸为药力逼住,暂时保住
性命三月,你已服下令堂秘制灵丹么?」

  欧阳翠英点点头道:「晚辈已然服用。」

  刘文杰不禁目露诧容道:「贤侄女四肢既不能动弹,何人代劳取出。」

  欧阳翠英不禁心神大震,忙道:「老前辈料事如神,就是与蒙面老贼动尹相
拚的面目森冷中年汉子,蒙他相助倾出灵丹喂服。」

  「他人呢?」

  「现已离去,他相助晚辈得以不死并非善意,欲自晚辈口中获得一些白阳图
解奥秘,其实晚辈并不知,武林谣传只是莫须有之罪,此人大为失望,一怒而去。

  刘文杰忖道;「这鬼丫头诡计多端,不要上了她的大当。」遂微微一笑,道
:「贤侄女似言之不实,为何白阳图解宝钥……」

  欧阳翠英忙道:「老前辈误会了,晚辈不过欲逃去一步杀身之祸,信口胡说,
那颗明珠为家母赐给,世俗之物,那是什么白阳图解宝钥。」

  说着凄然一笑道:「晚辈最多可苟延三月生命,百药罔效,人之将死,其言
也善,老前辈德高望重,武林生佛,家母钦仰备至,日后老前辈如是看家母时,
将晚辈冤死情形转告。」

  刘文杰不禁双目一皱,道:「二位为何不回骊山?老朽不信此是不治之伤。」

  欧阳翠英幽怨一笑道:「老前辈试想怎能返转骊山。」

  刘文杰叹息道:「老朽命人带个口信转交令堂就是。」说时目中神光一亮,
沉声道:「妖邪横行,老朽决不坐视,那蒙面人姑娘可知他的来历?」欧阳翠英
摇头苦笑不语。

  刘文杰抓起欧阳翠英腕咏察看,只觉她的脉象散窜,虽然凶险难治,但以他
的功力,不难治愈,却需耗费时日及真力,他不愿为此不必要而伸手,踌躇须臾,
忽的伸指在二女胁下戳了九指。

  点穴拿脉手法内功已臻功候的武林高手均擅此道,但造诣深浅却大有不同,
其指力大小,拿捏分寸。血行部位,丝毫都差不得,否则将谬以千里,故点穴武
学易学难精,多望而生畏,轻易不愿妄试玄露,以免弄巧成拙。

  欧阳翠英猛感身形一震,但听刘文杰语声道:「两位姑娘珍重身体,不可急
燥愤怒,吉人天相,当能化险为夷。」只见刘文杰身形疾晃穿窗面出。

  须臾,只觉气血急涌四肢,那阵麻痒滋味令她无法禁受,嗯咛一声,浑身撼
震不已。约莫一盏茶时分过去,麻痄感觉渐止,四肢已可缓缓行动。垂目望去,
发现其妹满头大汗,已睁目醒转,脸色痛苦难禁,不由柔声唤道:「妹妹,你忍
着一点。」

  欧阳翠华苦笑一声道:「姐姐,只要不死,这点痛苦小妹还能忍受。」

  欧阳翠英感丹田升起一缕如焚奇热,飞涌周天,口内烦渴,眼中直冒金星,
暗道:「不好。」迅即瞑日端坐,吸取一股外气将体内焚热徐徐压仰而下。

  这时,奚凤啸迈步走入室内,见二女神色,微微一愕,正耍启齿,忽地一条
身影疾闪而入,不由大骇,迅退三步,横掌当晌凝蓄真力待发。抬目望去,只见
是一宫装中年妇人,螺髻高耸,眉目如画,惜面含冰煞浓霜。

  那中年妇人望了二女一眼,倏地双眉一挑,风目中吐出两道威芒,如挟霜刃,
逼注在奚凤啸面上,道:「两女可是你所伤的么?」语音寒冷澈骨,飕飕侵入。

  奚凤啸不禁一怔,道:「不是。」

  「那么是谁?」宫装妇人冷笑道:「快说。」咄咄逼人。

  奚凤啸不由怒火上涌,厉声答道:「不知。」

  宫装妇人凤目中突射出两道杀气,冷笑道:「分明是你,尚推称不知。」话
才出口,一招虚拍过去。

  奚凤啸只觉一股冰寒潜劲袭而出,不知为何,他身内真气竟自动飞涌周天,
封闭住全身穴道,那股寒劲拂体而过,恍若无觉。宫装妇人不禁面色大变,深深
打量了奚凤啸两眼,只觉此人面目可憎,不禁心底泛上一股无名的厌恶,道:「
你是何来历,师承是谁?」

  那知奚凤啸正如她观感一般,心内异常厌恶,怒道:「在下来历师承不劳费
心见问,似你如此不分青红皂白,猝袭出手,就算你在武林中深负时望,如此行
为令人不齿。」

  宫装妇人闻言大怒,道:「你这是自己找死。」侧身电欺,右手拂出,迅疾
无伦攻出七招,无一不是奇诡奥绝之奇招。快若奔电,挟着阴寒气劲指向要害。

  奚凤啸交手经验不似前时慌乱无序,退了一步,气定神�以静制动,右臂徐
徐伸出,两指如戟,以臂代剑,弧形圈挥而出,指划劲啸如割。此招乃是天飚三
式化出,渗用金刚指法,威力无匹。宫装妇人锐利,猛觉此人武学极高,心中一
凛,丝毫不敢大意,旋身飘开让过来招,复又欺身猛攻而出,漫天掌影纷纷落向
奚凤啸要害重穴。

  她那掌吐阴寒罡劲竟是愈来愈强,密啸刺耳。奚凤啸右臂未撤,只飞速轮转
挥动,身法变幻不测,戟指如刃,指端逆吐一缕真力随着宫装妇人掌心,宛右附
骨之蛆戳去。宫装妇人心胸偏狭,竟存杀机将奚凤啸废在掌下。

  奚凤啸虽对宫装妇人不齿其行,但无怨无仇,存心在动手过招中。习练他那
无师自通的何湘君梅六并三元秘笈中参悟玄奥所得,以增加对敌经验。室内相搏,
地形极隘,又恐伤及二女,动手之间,故有三分顾忌之念,不敢动手猛拚。

  宫装妇人厉叱道:「你走得了么?」正待迫身赶去。

  突闻欧阳翠华娇唤一声道:「娘。」宫装妇人不禁呆得一呆,止住追势回望,
只见二女均一跃而起。

  欧阳翠华嫣道:「你为何知道女儿在此?」

  欧阳翠英见宫装妇人面上怒容尚未敛去,不禁诧道:「娘为何盛怒,似与人
动过手模样,但不知此人是谁?」

  宫装妇人正是骊山鬼母,泛上慈霭笑容道:「你们姐妹未受伤么?为娘方才
就在此屋与一面目可憎汉子动手……」

  欧阳翠华不待骊山鬼母说完,即忧形于色道:「娘可是将他伤在掌下逃走了
么?」

  骊山鬼母听出其女语气似有蹊跷,目露诧异之色道:「此人武功甚强,似不
耐与娘久拚,趁隙遁去,你们可足伤在此人手中么?」

  欧阳翠英闻言黛眉微皱,道:「此人是女儿异性莫逆,娘岂能不分皂白,出
手迅辣,激怒而去。」说至异性莫逆时,苍白的脸上忽泛出霞红,似不胜羞赧,
与其妹相视一笑。

  骊山鬼母微愠道:「此人虽然武功甚高,但面目可憎,眸子不正,言语闪烁,
分明居心叵测,你们岂可与匪人为伍。」

  欧阳翠英忽噗嗤一笑道:「娘常自负眼力不虚,料事如神,此番也失了眼啦,
这人并非本来面目。」骊山鬼不禁呆住。

  一阵凉风由震破屋顶孔隙中涌入,骊山鬼不禁仰面望了一眼,道:「你们将
经过情形与娘详细道出。」欧阳翠英便将此行经过,一丝不漏,倾吐而出。

  骊山鬼母面色顿现阴沉,喃喃自语道:「这蒙面老者是谁?」继又说道:「
刘文杰用心奇险,杀人不见血,外貌良善,誉重四海,其实是武林巨奸,他对你
们二人未必就是偶发善念。」说着面色一变,双手分出,疾如电光石火扣在二女
腕脉上,细察二女脉象。

  片刻,骊山鬼母面泛杀机,目中神光暴射道:「果然为娘所料不差,蒙面老
贼重伤你们在先,刘文杰藉解你们穴道中又做了手脚,如不设法救冶,你们只有
三个月好活。」

  欧阳翠英愕然一笑道:「这样说来,想必娘有方法可以救治女儿了。」

  骊山鬼母摇首黯然苦笑道:「白阳图解中治伤筛可冶这六脉散窜,气血逆行
之法,此无异痴人说梦,三月之期何能觅得白阳图解,除此之外,只有方城山一
元真人「玉髓仙骆丹」可治,不要说一元真人将此丹视如性命,何况与娘结有宿
怨,虽恳跪求也不可得。」

  欧阳翠英幽怨出声长叹:「方才此人娘把他激怒而去,不啻断送女儿性命。」

  骊山鬼母愕然道:「为娘不信此人有此功力。」

  欧阳翠华道:「你不信么?蒙面老贼暗算猝袭将他点住踢在门口,但蒙面老
贼威逼女儿之际,他忽一跃而起,与老贼动手猛搏,终至刘文杰将蒙面老贼惊走,
女儿料他必有自解穴道之法,如非身负旷绝武学,焉能臻此,显然他能救治女儿。」

  话声略略一顿,又道:「倘与女儿所料有误,女儿托他上方城山一行,谅不
致见拒,一元真人最爱根骨上乘,英秀挺拔后学,又无传人,说不定爱上他资质,
慨赐数粒「玉髓仙露丹」也未可知。」

  骊山鬼母长叹一声道:「丫头说话最喜绕圈子,直截了当明说,也不致于耽
误时刻,娘追他去。」话落人出,人已飞掠楼下。

  奚凤啸飞掠出楼外时,突听欧阳翠英娇呼一声娘,不禁一怔。他身形电泻落
地,暗道:「这宫装妇人就是骊山鬼母么?爱女莫母,她自有救女之策,免却我
见死不救之议。」风雨已止,凉风飕飕,园中景物异常凄清。

  奚凤啸卓立园中,依袂飘飞,心底不由泛起一股无名的惆怅,只觉江湖多冷
酷,得不到一丝温暖,张望四顾,感慨唏嘘良久。继而转念道:「我何能以概论
全,人间岂无温暖,何湘君恩重如山,梅六前辈独垂青睐,一双无名父女义赠三
元秘笈,虽说投以琼瑶,报之以木桃,但君子落落之风,令人感动。」随即想到
那负伤沉重,慨赠三元秘笈的老叟,或可从治伤篇救治老叟之伤,但不知他们现
在何处?心中一动,猛生寻觅他们父女之念,急急在园内巡视一遍,并未发现伍
梦龙踪迹,遂即长身一跃,翻出诧墙翩然走去。

  曙光乍现,东方显出一线青白,晨雾霏霏,草木如洗,初夏季节,料峭寒意
犹未祛净,风劲衣袂依然仍有瑟之感。郊外景物清新触目,道旁桃杏垒垒初坠,
柳丝迎风摇曳,秧翠菜黄,扑鼻送爽。

  奚凤啸驰目骋怀,缓缓前行,胸中一腔俗虑,尽皆洗涤。他行至江边,目注
浩荡长江,滚滚东流,云帆片片,盈耳扑岸惊涛之声,不禁神往。忽觉一阵急行
衣袂破空之声传来,转面望去,只见一条人影迅逾流星沿着江边山道疾奔而来。

  奚凤啸待来人奔近,瞧得真切,不禁出声呼唤道:「韩老师。」韩维武闻声
愕然止步。

  奚凤啸见他目露迷茫神色,笑道:「在下九荫,韩老师缘何行色匆迅,谅身
有要事赶办。」

  韩维武面现惊喜之容道:「老朽风闻武林凶邪昨晚向骊山二女寻衅,奚老弟
似参与其事,是以老朽放心不下,恐老弟遇险,为此赶往一探。」

  奚凤啸不由心内感动,微笑道:「在下未学后辈,何能参与,情面难却为柏
树庄少庄主伍梦龙强拉拖去。」

  韩维武道:「老弟安然无恙也就放心了,不过昨晚与老弟谈话未竟,而且有
事相托,你我就此席地而坐畅谈如何?」奚凤啸欣然道好,两人择一处江滨静僻
草地坐下。

  韩维武在怀中取出一荷叶纸包,内贮酱鸭卤鸡,井两支盛酒葫芦,左手葫芦
递给奚凤啸。仰饮了一口酒后,长叹一声道:「老朽托身四海帮诚为避仇,再也
事非得已,如老朽当日不机警,早丧命庞府,埋骨侯官了。」言下不胜唏嘘,黯
然神伤。

  奚凤啸诧道:「这却是为何?」

  韩维武黯然一笑道:「老朽不妨始末倒叙,来得简明扼要些。」说明略顿,
抓起一鸡脯塞入口中咀嚼咽下,接道:「敝帮主似不热衷于白阳图解,所以目下
武林鼎沸,如蝇附体,唯敝帮主独立特行,漠然视之,率帮中匹英八杰赶往剑峡
觅获另一册武林秘笈,不料竟为吴绍唐父女捷足先登,致令功几垂成。」说时目
光望了奚凤啸一眼,朗声笑道:「不如说是败在老弟身上。」

  奚凤啸道:「在下总不能见危不救。」

  韩维武两道浓眉一挑,宏声道:「当然,老弟侠风义行,无可非议,但敝帮
主严令于江汉间搜觅此一双父女下落,他深知吴绍康负伤垂危,绝不能远逃,老
朽方才查出他们投在夏口对江一渔村中,不忍立即禀明帮主,特来找寻老弟赶往,
不使这本秘笈陷入凶邪之手。」

  奚凤啸心中暗笑道:「这本秘笈已在自己怀中。」本欲道出,复又忍住不言。

  韩维武又道:「吴绍康既然伤重不治,敝帮主迟早必发观其父女藏处,老弟
不妨借取,习成一身绝艺,也可聊报知己之恩。」

  奚凤啸闻言不禁心神猛震,忖道:「莫非他已知自己与何湘君之事。」口中
现出不胜惘惑之色。

  韩维武见奚凤啸神状,饮了一口酒后,慨叹一声道:「老朽不说,老弟也不
明白,庞老爷子遭遇之惨,生不如死,老弟若不设法相救,庞老爷子必含恨而死。」

  奚凤啸闻言不禁骇然瞪目道:「庞老爷子并非身染恶疾,而是他人所害么?」

  韩维武点点头,喟然叹息一声,目中不禁流出两行老泪,倏又痛饮了几口酒,
展颜一笑道:「英雄末路感知己,一腔悲愤和泪咽,此段秘事藏在老朽胸中已久,
足以人微力薄,孤立无助,又兹事体大,始终隐忍不言,但又恐有负庞老爷子重
托,如今见了老弟,心底所蕴重又涌起,如骨梗在喉,非吐不快……」说此,咳
了一声,接道:「所以老朽望老弟习成惊人绝艺,勿使庞老爷子含恨于地下。」

  奚凤啸见韩维武语焉未详,疑窦满腹,两道剑眉不禁深深锁在一近,正欲询
问其中究竟。蓦地一声的阴沉沉冷笑起身不远处,两人不禁大凛,双双腾身而起。
只见沿江柳云深处疾闪出一个宫装黄衣妇人,正是那骊山鬼母。

  奚凤啸暗道一声:「糟。」

  骊山鬼母身法奇快,已自一闪而至,道:「君子不可为德不终,你为何不顾
而去。」

  奚凤啸佯装她不知是二女之母,答道:「女侠不容在下分辩,一意为仇,为
洁身自爱计,在下不得不离去,女侠何能见责。」

  骊山鬼母怒道:「你为何不自承来历,岂能怨恨老身,哼,过河抽板,用心
叵测。」奚凤啸不禁激怒,只觉胸中热血沸腾,目中射出两道夺人神光。

  骊山鬼母冷冷说道:「老身话未说错,你与老身两女感情至深,交往莫逆,
如老身是你,绝不一怒而去,舍弃不顾。」韩维武听出这宫装黄衣妇人乃武林中
盛名卓著之骊山鬼母,不禁心神一震。

  只见奚凤啸改容长施一揖道:「原来是伯母,晚辈不知,多有得罪,不过伯
母错责了晚辈,晚辈是受令媛之托赶往禀知伯母速往相救。」

  骊山鬼母闻言面色稍霁,道:「原来如此,老身错怪了你,你将本来面目给
老身瞧瞧。」

  奚凤啸不禁一愕,摇首微笑道:「这个晚辈目前暂难从命。」

  骊山鬼母面色倏变,如罩严霜,鬼气森森,五指一伸,抓向奚凤啸门面而去。
出招迅快,看似平凡,其实神妙不可思议,掌指变幻更是玄奥绝伦,其变化肉眼
极难分辨,劈、拿、点、扣、戳、弹、拂、截,几乎全包含了上乘武学八字口诀。

  奚凤啸心中一惊,毫不思索,自然而然的拂出一招「白云出岫」。拂出一片
阴柔无形潜劲,截向来掌,恰好竟是克制鬼母绝招。鬼母面目一变,料不出对方
是个身负奇学的后起之秀,难怪两个女儿对他独垂青睐,却怒他傲强忤慢,冷叱
一声,掌法疾变。

  眨眼间攻出七招,挟着漫天阴寒嘶嘶劲风猛袭而去,无一不是辛辣诡奥绝伦。
但却含蓄五成真力不发。无疑的奚凤啸在骊山鬼母心目中认是二女的私慕爱侣,
又知二女平素眼高于顶,奚凤啸如非才貌绝佳,岂可情有独钟。奚凤啸见鬼母出
手迅辣,不禁怒涌心头,单掌运功,所展招式均是罕见罕睹的奇学,掌指所及,
无一不是人身要害重穴。

  骊山鬼母越打越惊,暗道:「此人不知是何人门下,功力虽欠火候,但其身
手之旷绝堪与武林顶尖高手相捋。」踌躇不想施展毒手,疾飘出三尺,冷冷喝道
:「住手。」

  奚凤啸撤掌不攻,道:「晚辈实逼不得已,伯母因何咄咄逼人。」

  骊山鬼母道:「老身不过试试你的武功如何,果然两个丫头眼力不错,两个
丫头坚要老身赶来寻你回去见上一面,她们有话要对你说。」

  奚凤啸面现为难之色,欠身笑道:「晚辈现有要事赶办,如伯母及二位姑娘
暂不离去,最迟明晨必可赶到。」

  骊山鬼母目光一变,五指迅如电而去,喝道:「你胆子真不小,居然一再违
忤老身之命。」

  距离又近,奚凤啸猝不及防,右臂曲池穴顿被鬼母一把扣住,奇寒之气循着
行血攻上。奚凤啸已学会三元秘笈上移经闭穴的旷绝心法,整条右臂竟随念动悉
封闭住。骊山鬼母只觉五指一震,如扣在一支铁棒上,不禁大骇,脊骨内冒上一
缕寒意,面色大变。

  奚凤啸左手两指穿起,疾点向鬼母右肩下「云门」重穴,大喝道:「撤手。」
指风如刃,鬼母如不撒手,这条右臂非废在奚凤啸两指之下不可。

  骊山鬼母鼻中怒哼一声,右臂疾撤,身形踉跄倒退两步,面色森厉恐怖。奚
凤啸两指仍虚空欲点,蓄势未吐,冷冷答道:「晚辈自问丝毫未失礼于前辈,再
欲恃强西手,盛气凌人,恕晚辈不能容忍,明晨之约,晚辈一诺千金,决不反悔。」

  鬼母一脸悻悻不忿之色,怒道:「好,你如食言,休怪老身狠毒,日后定将
你挫骨扬灰。」

  奚凤啸大怒,勃然色变道:「这倒未必,鹿死谁手,尚未可知,前辈如凶心
不减,日后终有自食恶果之时。」

  韩维武暗赞道:「这位奚老弟胆勇豪气无人可及。」骊山鬼母目光忽转黯然
之色,长叹一声,扭转身躯,往来路奔去,去势如电,眨眼无踪。

  奚凤啸目送鬼母消失去向久久,一片无名惆怅不禁油然泛起,喃喃自语道:
「冷酷江湖,阴谲世途。」不禁忆起先贤嘉言:君子宁孤立无助,宁身受困辱,
誓不失身于可贱之人。」

  八臂灵官韩维武突出声道:「她虽有鬼母之名,却面恶心善,亦不失为正人
君人,只惜刚愎自用,好名特甚,易歧入狂妄。」奚凤啸缓缓转面,只淡淡一笑,
不置一词。

  韩维武道:「老弟为何不允现出本来面目,致激怒鬼母?」

  奚凤啸道:「韩老师有所不知,情之一字,不知断送了多少英雄豪杰,千古
历史,可为殷鉴,而且丝毫不能勉强,在下又非貌潘安,俊如子都,本来面目何
值一露。」

  韩维武暗叹一声,知奚凤啸前途魔障重重,但千百年来圣贤豪杰,无一不是
经过干垂百练陶铸而成,成就愈高,所遭遇的挫折愈多,私自暗为奚凤啸庆幸,
亦不禁深为他耽忧。

  奚凤啸接道:「韩老师前话未完,请道其详,庞老爷子容为何人所害?」

  八臂灵官韩维武略一沉吟,答道:「老弟如认受恩深重,不妨潜入庞府面晤
庞老爷子,他定道出详情,老朽只匆匆见了一面,仅谈了几句话,一旁监视高手
即下令驱客。」

  奚凤啸诧道:「那么韩老师为何知情?」韩维武在怀中取出一支贴身革囊,
从囊内抽出一张灰黄血书,血迹已变成紫黑,显然珍藏甚久。

  只见韩维武目露黠然之色,叹息道:「这封血书谅系庞老爷子罹受暗害时,
自知不免,急咬破中指书就,藏于暗处,遇可信赖之人才取出托付。」说着略顿,
目光玄然欲泪,接道:「可怜庞老爷子受尽磨折,熬过漫长岁月,才托付老朽,
唉,老朽又是人单力薄,无计可施,午夜扪心,辗转难寐,如今只有重托老弟了。」
奚凤啸闻言忙接过血书,但亦是语焉不详,奚凤啸不禁大震。

  韩维武面色凝弟,道:「前因后果,老朽难详,奉劝老弟不可轻率从事,见
过庞老爷子后,才能筹定大计。」

  奚凤啸目中逼吐慑人神光,一言不发,将手中血书重交与韩维武收藏,道:
「韩老师,在下意欲立即赶往渔村。」

  八臂灵官韩维武道:「也好,老朽恕难奉陪,祝老弟此行顺利,老弟如欲相
见,遇上四海帮兄弟带个口信,老朽立即赶来。」说罢抱拳一拱,道:「珍重再
见。」纵身一跃,疾奔而去。

  夏口对江,翠竹云深处隐藏一处小饱村,寥寥十数户人家,竹篱茅舍,错落
有致,门前均有一晒网土坪,不捕鱼时作为补网修罟之用。

  这渔村不但地处隐秘,而且一面临江,三面河流纵横,水草浓密,江汉古称
云梦沼泽,大小湖泊不下千万,中多盗薮,法纪难伸,藏此渔村中,神鬼不知。

  傍午时分,一户矮檐茅舍前晒场上,有一短装蓝衣汉子蹲在地上低首结网,
头戴一顶竹笠,遮头覆目,两道眼神不时偷觑四外。突然瞥见一条轻烟似地人影
在竹林内闪得一闪,不禁一凛,拈起一块石子往茅舍内投入,左掌暗扣着三支燕
尾梭,右臂蓄蕴真力,锐利眼神觑准林内,一瞬不瞬,心情紧张已极。

  只见一个面目森的中年汉子向他走来,但觉头皮欲炸,一颗心悬着口腔内,
太阳穴猛感奇痛如勒。那人一步一步走向晒场上,他仍低着首佯装结网,慢条斯
理,专心一志,似若无觉,其实已是弓满待发之境。忽听一个朗朗笑道:「请问
有一吴姓父女寄居此村么?在下……」话未说完,结网汉子猛长身跃起,三支燕
尾梭抖手飞出,右掌推出一股排山倒海掌力。

  来人正是奚凤啸,他未曾料到村民竟是武林能手,近在咫尺,那梭掌之势如
同雷奔,论理绝无幸免。但他临危不乱,险到毫发之际,全身倏地一仰,三支燕
尾梭锐啸擦过胸腹面门。只见奚凤啸平地虚空一转,右手反出如风,身形暴起,
五指迅疾无伦扣在汉子腕脉要穴上。汉子只觉腕脉一麻,真力立阻,逆行回攻,
发出的排山掌力立被消卸无形,不禁大骇。

  奚凤啸一眼瞥明是赶车大汉,不禁笑道:「原来是你。」五指一松。

  赶车大汉闻言一怔,只见奚凤啸揭下面具,露出庐山真面目,不禁长长哦了
一声说:「兄弟不知是恩公,是以鲁莽出手,望勿见责。」说着疾然转面唤道:
「姑娘,恩公已至,速出迎客。」

  奚凤啸道:「恩公之称不敢当。」

  只见茅舍内疾掠出玉容惨淡,双目红肿的少女,福了一福,凄然笑道:「家
父经少侠施治,伤势未再转恶,方才还提起少侠风义,感念不止,少侠请入内吧。」

  奚凤啸随着少女跨入屋内,只见吴绍康睡在草榻上呻吟出声,目睹奚凤啸,
传出微弱语声道:「老朽伤重失礼,少侠来得正好,老朽以身后之事相托少侠。」

  奚凤啸忙道:「天不绝人,老英雄并非无救,岂能出此断肠之语。」

  吴绍康摇首叹息道:「老朽一向事求是,怎可自欺欺人,七日之期转眼即届,
病老死亡,人生难免……」

  奚凤啸摇首微笑道:「在下已忖出救治老英雄之法……」

  少女闻言惊喜道:「真的么?那就谢天谢地了。」

  奚凤啸道:「不过先请从速撤出此村,诊治须耗时甚久,免得等四海帮找来,
无法兼顾,致贻无穷之恨。」

  少女星目内顿泛杀机,切齿骂道:「日后我如不杀尽四海帮人物,誓难甘休。」


            第七章夺命蝙蝠又现江湖

  奚凤啸闻言不禁心神一震,言为心声,难免又掀起一场腥风血雨,武林浩劫,
忙说道:「武林帮派,良莠不齐,其中亦不乏良善,姑娘不可一概而论,在下亦
是相遇一位世叔才知老英雄父女避居此村,这位世叔为四海帮堂主,他不甘为虎
作伥,所以命在下寻来。」

  少女皱眉道:「他叫什么名字,我日后看在少侠份上放过他就是。」

  奚凤啸又是一震,道:「这位世叔名叫韩维武,江湖尊称八臂灵官。」

  吴绍康轻喝道:「澄碧,不可在少侠面前无礼。」继向奚凤啸笑道:「老朽
独生此女,自幼丧母,老朽未免溺宠姑息,性情刚烈,不亚须眉,请少侠多加劝
导,免沦入偏激。」吴澄碧微垂螓首,眸睨奚风啸嫣然一笑,妩媚荡魂。

  奚凤啸心弦一荡,只觉面红耳热,忙道:「令缓聪颖慧黠,尤其过人,在下
怎敢……」

  蓦地——夭际远处忽传来数声长啸,划空尖锐,令人心悸,奚凤啸三人不禁
神色大变。只见赶车大汉神色匆惶,疾掠入室,禀道:「来人甚众,应如何对敌?」

  奚凤啸忙道:「快觅一小舟,由姑娘背着老英雄乘舟避入河流中,在下与这
位兄弟退敌。」吴澄碧立即背起吴绍康掠了出去,奚凤啸与赶车大汉尾随在后,
奔向河岸,只见一艘无蓬小渔舟击泊出岸傍,吴澄碧一跃下舟荡浆驶离,没入岸
傍浓密水草中,只听桨击水声远去。

  须臾,只见三条人影在林中闪得一闪,疾逾飞鸟掠来。为首者是一面如珠砂,
虎目蒜鼻,发须斑白,身长信八魁梧老叟。左右随护一双黑衣老者,面目逼肖,
似是孪生兄弟,目光阴森逼人。这为首老叟右手捧着一柄齿芒锋利日月五行轮,
望了两人一眼,沉声道:「老朽四海帮主金旭,来此捕擒一双吴姓父女,二位如
知,烦请见告。」语声宏亮,说时目光巳自凝向户内望去。

  奚凤啸道:「在下不知。」

  金旭面色微变,沉声道:「两位这是欺人之词,这江汉沼泽均是敝帮辖境,
如非探听确实,老朽岂能轻率前来。」说时身形一迈,竟在两人中间擦身而过。

  赶车大汉神色一变,大喝一声,右掌往金旭身后推去,一股排山劲风透掌而
出。一个黑衣老者冷哼出声,横身相阻,翻掌迎击,口中喝道:「胆大妄为。」
掌力相接,轰的一声轻震中,赶车大汉陡地桩步浮动,一连倒出四五步。

  奚凤啸心中一凛,瞧出这黑衣老者掌力只展出五成,倘全力施击,赶车大汉
必丧命其掌下无疑,另一黑衣老闪在他身后蓄掌虎视眈眈,心内权衡之下,暂且
按忍不动。四海帮主金旭望也不望身后一眼,迳自走入户内,锐利眼神忽落在吴
绍康躺身草榻上,伸手一摸,尚有余温,不禁面色微变,反身出室,怒视了一眼。

  金旭目注一双黑衣老者沉声道:「传令江阮巡舵,吴绍康父女逃去不久,快
舟搜觅附近河港浅滩,务必生擒。」一双黑衣老者立即转身,如飞而去。

  金旭虎目中吐出两道慑人寒芒,上下打量了奚凤啸两眼,沉声道:「尊驾为
何谎言不知?」

  奚凤啸朗朗答道:「受人之托,当忠人所事,这吴姓父女本不相识,乘舟而
来,借此栖身疗疾,侧隐之心,人皆有之,在下何能拒绝,至于金帮主与吴姓父
女前有过节,那是另外一档事,与在下无干。」

  金旭闻言轩眉哈哈大笑道:「答得好,不亢不卑,看来尊驾也是一条佼佼不
群的好汉子,有缘当再相见。」身形一振,冲霄拔空而杳。

  奚凤啸不禁为金旭气度灰宏心折,暗道:「不愧一帮之主,气度非常。」转
目一望,只见赶车大汉已不见身影,心中一惊,知他恐吴姓父女遇险不敌,赶去
相助。

  他心存救人救澈之念,扑向河岸,春夏之交,正值鱼获季节,村民外出捕鱼
未归,无舟可觅,不由大为焦急。正懊丧之际,忽见叉港远处成群小舟出现箭急,
驶来,大喜过望。突然,成群小舟四散分行,杳入纷歧水道中,只剩一舟其行似
箭,驶向渔村,他警觉不对,定睛望去,只见舟上立着四个劲装捷服捧刀汉子。

  奚凤啸心道:「目前只有劫舟一途,别无他计可循。」心念一动,立即潜龙
升起三四丈高下,半空中身形变幻「大鹏展翅」,头下足上,往那小舟斜扑而去。

  舟上四人不防头顶有人奇劫暗袭,发觉劲风压体有异,已是不及,只见眼前
人影一晃,胸前穴点各被点了一指,纷纷倒下。奚凤啸身手速快,将舟上四人一
一飞投向河岸,操浆急驶而去。水道纵横,纷歧如网。奚凤啸茫无目的随意意念
折向,只见水势湍急,两旁浅滩荻草及人浓密,杳无边际,一阵寒森凄凉感觉不
禁泛布涌身。

  突然,风送一阵喝叱之声传来。空中忽冲一道蓝红色彩旗信号,眩目异彩。
奚凤啸急双手抡浆,刺滑水面急行,转了两个弯,远远望见六支小舟围着一艘无
蓬渔船。四海帮高手刃光电奔,暗器如雨合殴而攻,那渔船上立着正是赶车大汉,
浴血苦拚,岌岌可危。

  奚凤啸舟行似箭,转眼逼近,两足一点,拔身而起,「苍鹰攫兔」猛向一舟
扑去,双桨一式「风卷残云」劈出。只听数声惨嚎,舟桨上两盗已被双桨击中,
劈断腿折,纷纷坠水。奚凤啸迅疾无伦又扑向另一舟,浆式雷霆万钧卷出,目光
却落在渔舟上,仅赶车大汉一人,吴绍康父女则不知所踪,心中一震。

  转眼之间六支小舟盗党在猝不及防下,均被奚凤啸击坠水中,但他臂上却中
了三支弩箭,鲜血涔涔溢出。赶车大汉不禁露出感激之色,低声道:「匪党旗花
已发出,转眼即有援兵赶至,敝东及姑娘已由两边浅滩奔入,少侠急去救治敝东,
此处由兄弟应付。」说罢连声催促奚凤啸赶去。

  奚凤啸知他已存必死之心,远远已现盗舟,忙道:「兄台忠义嘉行,足可名
垂竹帛,望兄台珍重。」说着长身一跃,飞掠刺入西边浅滩荻草丛中不见。

  名虽浅滩,实为泥沼,奚凤啸藉凌波虚渡绝乘轻功心法忽起忽落。荻草浓密
蔽空,不见天日,几乎伸手不见五指,无法发现他们父女足印去迹,心内这一份
焦急滋味可想像而知。奚凤啸既不敢出声呼唤,防四海帮众闻知迫来,又不辩东
南西北,只胡乱追踪。

  约莫奔出七八里外,天色渐渐昏暗下来,那浅滩似茫无边际,不禁浮起灰心
失望之感,傍身草根上,傍徨失据,顿萌不再追踪之念。忽听一阵荻草悉悉微音
传送入耳,不禁心中一动,低声呼唤出口:「吴姑娘……吴姑娘……」

  有顷,只听吴澄碧回声道:「奚少侠?快来……快……」语声悲怆,令人心
酸不忍卒闻。

  奚凤啸闻声扑去,掠出廿余丈外,突然眼见一亮。原来吴澄碧已割下十数丈
方圆荻草平铺于泥沼之上,将吴绍康平睡其中。吴绍康已双目闭紧,口角溢出丝
丝黑血。吴澄碧双目红肿,凄楚不胜道:「我父女不明舟揖,驶行迟缓,被盗舟
追击,苦苦力拚之际,我爹不幸又挨了一掌……」

  说时泪珠如断线般淌下,接道:「黎保操舟赶来援救,将舟上盗党悉数歼毙,
四面水叉中盗舟纷纷现出,我背着我爹弃舟跃入沼泽中,藉着水草掩蔽逃来此处,
只是我爹……」说此,竟哽咽失声,手指吴绍康,忽放声痛哭。

  奚凤啸急趋在吴绍康之前,抓起腕脉一扶,只觉脉息已止,吴绍康忽睁开双
眼,向奚凤啸凄然一笑,复又双眼缓缓合上,已是撒手人寰了,不禁叹息出声道
:「老英雄九泉之下有知,当默佑令嫒习成绝艺报此血海大仇。」吴澄碧闻言,
知其父已死,更是捶胸大哭,直似巫峡猿啼,杜鹃泣血。

  奚凤啸也不禁流下两点英雄泪,半晌,才出声道:「姑娘,人死不能复生,
望节哀为重,目前要安葬令尊,你我不如离开此处。」吴澄碧渐收泪声,默然点
首。

  白水湖边一座形似兽爪矮山之阳,堆砌一丘新坟,墓端竖有一方石碑,碑上
的指力镌着一行大字:「先考吴公之墓。」吴澄碧跪伏墓前嘤嘤啜泣,奚凤啸只
默默无言立在吴澄碧之侧。

  天色距黎明不远,夜空中半轮新月西斜树梢,星斗漫天,四外景物迷蒙凄暗。
半晌,奚凤啸出声劝慰道:「姑娘,望节哀顺变,在下有一物相赠,于他日复仇
不无助益。」

  吴澄碧身形立起,凄然说道:「少侠赐赠之物,谅是武林奇珍。」

  奚风啸微笑道:「就是令尊赐赠之书,在下匆匆翻阅,发现均是旷绝武功心
法口诀,令尊既为此书丧生,在下何能据有,不如璧还姑娘习成绝艺,在下也可
心安。」

  吴澄碧道:「与其说我爹丧在日月五行轮金旭的三阴绝户掌下,毋宁说是误
在少林达摩院三老及昆仑掌门师弟秋叶道人拦劫夺,武林名门正派,也一样卑鄙
无行,我日后若有成就,伪貌良善,心地鬼蜮之辈必手刃之。」

  奚凤啸心中有事,也不细心推索吴澄碧之言,在怀中囊内取出本「三元秘笈」
递与吴澄碧。吴澄碧按过,似有深意望了奚凤啸一眼,道:「你我择一幽静之处,
一同参研,彼此切磋,可收事半功倍之效。」

  奚凤啸摇首微笑道:「姑娘情意可感,怎奈在下为事羁绊,一时之间无法抽
身,俟在下事了,定赶去看望姑娘。」

  吴澄碧见奚凤啸神情语意真挚不似作伪,微含螓首道:「我住在昆明监官巷
姑父罗湘家中,少侠一言如山,谅不致食言。」说罢望了坟墓一眼,一跃而出,
头也不回,转瞬消失在夜色苍茫中。

  奚凤啸徐徐长叹一声,四顾茫然,下意识摸向囊中,只觉有异,不禁呆得一
呆。原来三元秘笈因装线脱落,尚留有数页仍在囊中,有心追上吴澄碧,只一想
到天色将即放曙,骊山鬼母之约不能不去,只得暗暗叹息,身形一展,飘然走去。

  他此行又是扑空,阁上骊山鬼母及二女已无踪影,显然离去甚久,也未见留
下片言支字,知怨已结下,魔障又深一重,江湖险恶之感油然兴起,只觉帐触无
端。只听一声大笑传来道:「奚老弟,叫老朽好找。」奚凤啸不禁一惊,转面望
去,只见一条庞大身影穿窗而入,身形落定,却是那铁面钟馗杜长龄。

  他又不由赧然笑道:「杜老前辈为何知晓辈在此,晚辈为事耽误,竟……」

  铁面钟馗杜长龄大笑道:「老朽知道,不然老弟也不致爽约,风闻群雄赶来
此宅劫夺鬼母二女所得之白阳图解宝钥,谅老弟必然目睹,但不知真有其事么?」

  奚凤啸点首道:「诚有其事,但却为一蒙面老叟得去,此人就是在龙泉驿重
伤何姑娘同为一人,不过白阳图解宝钥是否是真,其中大有可疑。」

  杜长龄诧道:「老弟可否将经过详情见告。」奚凤啸遂滔滔不绝,不厌其详
将经过和盘托出。

  杜长龄垂首沉吟良久,抬面摇首慨叹道:「鬼母二女机智狠辣,蒙面老叟得
去之明珠必不是白阳图解宝钥。」

  「老弟沉稳睿智,此事显然有差,欧阳翠英之言大有文章,惜其重伤未竟其
言,老弟为何呈怒而去,尽悉其言总比凭空摸索为强。」

  奚凤啸面现愧容道:「晚辈少不更事,想不及此。」

  杜长龄随即大笑道:「事过境迁,又何愧悔,亡羊补牢,犹未为晚,老弟只
去方城山一元真人处求得「玉髓仙露丹」,奔上骊山一道尚有挽回余地。」奚凤
啸苦笑一声不答。

  杜长龄长叹道:「这蒙面老贼来历,我杜长龄决心要查出,但白阳图解宝属
渺茫,三年五载未必能找出踪迹,只苦了武林苍生,受尽荼毒。」

  奚凤啸道:「老前辈有何所见。」

  杜长龄道:「山雨欲来风满楼,你我且拭目以待。」说着略略一顿,又道:
「老弟如今意欲何往?」

  奚凤啸答道:「晚辈意欲赴京。」

  杜长龄道:「好,老弟此去赴京说不定可与何姑娘晤面,老朽须上武当拜望
多年旧友,稍作勾留后也要去京,老弟,你我京城会面。」说罢穿窗外出。

  三天后,鲁西道上现出奚凤啸寂寞的身影,孓然萧索,他胸中怀有太多的怅
触,只觉在短短时日中,竟让他独有许多离奇遇合,见所未见,闻所未闻,脑中
思想纷歧,心乱如麻。晚来栖息荒山野庙,孤村客店,每为烦虑所苦,遂凝神三
元秘笈中所忆武学,逐句推解,三日来武功虽大有进境,却依然排遣不去怅触。

  残阳已遏,暮霭四垂,远远望去,炊烟徐徐四起,现出三两灯火。奚凤啸暗
道:「无炊烟,必是市集。」放开脚步疾奔而去。果是一市廛繁盛市镇,华灯正
上,一条不太宽的街道,人群熙来攘往不绝如缕。

  他因饥腹雷鸣,信步走入一家酒楼,一踏入门中,只闻嚣潮如雷,热气酒香
扑面,楼下竟座无虚席。奚凤啸毫不思索,拾级登楼。登上楼面,目光扫视了一
眼,除了靠窗三张八仙桌面空无一人外,其余也上了十成座,不禁皱了皱眉头,
暗道:「好旺的生意。」

  一个酒保笑着脸走了过来,道:「你老……」

  奚凤啸沉声道:「速送上五斤陈年醇酒,四盘应时菜肴。」说时迳向一张八
仙桌面走去,择靠窗位坐下。

  酒保暗暗叫苦,疾趋随后,苦着脸低声下气说:「小的……」

  奚凤啸双目一瞪,两道神光如挟霜刃,沉声道:「命你速送上酒菜,快去。」
酒保与奚凤啸目光一接,不禁心中发毛,喏喏连声退下。四座食客目光不约而同
地投注在奚凤啸身上,露出惊愕之色。

  须臾酒保领着一身材矮肥,穿着一件团花天青长衫,面如满月,微髭四旬上
下中年人走了上来。店夥低声道:「就是那位客官。」

  这矮肥中年人似是店主,疾趋上前向奚凤啸—揖至地,堆起满面笑容道:「
这三张桌面已有客人事先订下,爷台照顾小店生意,就是财神爷,那有见拒之理,
无奈事有先后,碍难之极,小的与爷台另择一付雅座如何?」

  奚凤啸微笑道:「买卖规矩,先到先买,在下也不与贵店为难,反正这订座
客人尚未到来,在下用饱了就走,何必无事争持,客人来了在下再让座也不迟。」

  店主不禁语塞,拱拱手道:「爷台请坐,小的即命人将酒菜送上。」转面向
酒保一瞪眼,酒堡不禁一个哆嗦,三步变作两步奔往楼下而去。转眼,酒菜已自
送上,肴制甚精,味搜可口。

  奚凤啸暗赞道:「怪道这酒店买卖如此鼎盛,其巾自有道理。」执起酒壶,
满满斟了一杯,酒香扑鼻,醇碧如醪,他浅赏轻酌,面上流露出怡然自得之色。

  站在远处酒保,可真急坏了,急出满头大汗,目光愣直,腹内嘟嚷不绝。蓦
地街上起了一阵奔马蹄声,到得店口骤然停住。那酒保神色一变,疾向奚凤啸座
上趋去。但未及半途,楼口一阵风掠上五个身怀兵刃武林人物,老少不一,气宇
方正,一望而知都是正派人物,眉宇均含有忧急之色。

  为首的是一六旬上下老者,见座上奚凤啸,不禁望了洒保一眼。酒保面露惶
恐,嗫嚅说道:「这位客官说了用完就走,小的就去请这位客官让座。」

  老者摇手阻止道:「无须,只两席已够。」酒保一颗吊着的心方始放下。

  五人向奚凤啸邻席坐了下来,一个壮年汉子低声道:「他们也该到了,咱们
如此低声下气,未必就能无事,二庄主至今未回,令人不胜忧虑。」

  老者微叹一声道:「我等用意无大非是捱延策略,终久不免一战,待二庄主
所邀人手赶到,方能解救一庄生灵。」

  「玉虎帮近来愈形狂妄猖獗,大有不惜与各大门派为敌之意,目前不过是开
始而已。」

  另一虎目浓眉汉子,道:「难道展天行新近习成一项旷绝武学,动念图霸武
林么?」

  老者摇首苦笑道:「此中内情尚难获知。」

  蓦地,楼下涌上一群黑衣劲装人,胸前缀乡一支山中玉虎。座上五人纷纷起
立相迎,面上露出不自然的笑容。玉虎帮中一个面目凶狠,左嘴角长有铜钱大小
的黑疤五旬左右老者,微抱拳说道:「林庄主,胡飞熊率弟兄一步来迟,有劳庄
主久候,请海涵是幸。」说时嘴咧了一咧,泛出一丝阴险谲笑,目中露出异样寒
芒。

  「岂敢。」先来老者答道:「胡堂主能拨冗光临,兄弟林树德不胜荣幸,请
入席上座。」说着抚抱拳微笑,欠身让客,便他的目光落在胡飞熊身后一个长瘦
汉子上。

  这瘦长汉子捧着一支札以红布方形木盒,不知内贮何物,但携着来此赴宴必
非寻常了。胡飞熊又是阴阴一笑,似瞧出林树德惊愕神色。迈步走去。宾主落座
后,酒菜也立即送上,林树德亲身斟酒劝饮,酒过三巡后,胡飞熊冷然一笑道:
「林庄主,三月之期已届,谅庄主必有睿智决定,胡某当洗耳恭听。」

  林树德抚髯微笑道:「老朽武功微薄,德望不孚,投盟贵帮,于事无济,为
此踌躇难决,何况艺事荒疏,髀肉重生……」

  语尚未了,胡飞熊桀桀狂笑道:「林庄主太客气了,胡某武林粗人,说活不
喜绕脖子拐弯,敝帮主早有吩咐,如庄主愿加盟敝帮,前仇一笔勾消,否则,则
视作强仇大敌。」与林树德同来四人不由勃然色变。

  但林树德姜是老的辣,毫不动容,道:「老朽心想此事又非十万火急,恐非
贵帮主本人心意,稍缓数日有何不可。」

  胡飞熊面色不禁微变,道:「稍候数日当然无妨,但庄主谓非敝帮主本人心
意,是何所指,难道是胡某挟怨矫命么?」语气寒森,咄咄逼人。

  林树德忙道:「胡堂主休请误会,老朽与异帮主只是缘悭一面,但久闻他为
人豁达大度,恩重干威,决不会轻出此言,于人于已,无益有损,最近武林盛传,
贵帮总坛内来了几个神秘人物,武功绝奇,能左右毕帮主心意,胡堂主膺在任西
分堂重寄,不能不知?」

  胡飞熊怫然不悦道:「此乃无稽传闻,何能置信,题外文章,休要再说,至
于庄主稍候数日之言,用意难明,请予明告。」

  林树德答道:「出处大计,不可不与二庄主商量,二庄主外出访友未归,三
两日内必返回庄下。」

  胡飞熊桀桀大笑道:「好,胡某从命,还有避火宝珠之事,可否赐借敞帮主
一用?」

  林树德道:「此珠也在二庄主身上,一俟他回来,无不如命。」

  胡飞熊大笑道:「林庄主真打开瞧瞧,是否还合意?」

  林树德迟疑了一下,双手解开红布活结,掀开盒盖,不禁骇然色变,如中蛇
蝎,双手颤震,面如死灰,胡飞熊则冷然微笑不语。原来盒内贮有一颗首级,毛
发茸茸,双目怒瞪,显然死得极为怨恨。与林树德同来四人齐声惊叫出口,霍地
立起。

  胡飞熊冷冷说道:「齐二庄主一去不回,林庄主也断了妄念啦。」

  林树德面如巽血,大喝道:「齐绍鸿与胡堂主何仇何怨,惨遭毒害?」

  胡飞熊发出一声慑人心魄的阴恻恻怪笑道:「此乃林庄主心狠意毒,命齐绍
鸿邀集能手,意欲扫荡鲁西分堂,置胡某于死地,你既不仁,何能责斥胡某不义,
何况避火宝珠亦不在齐绍鸿身上。」

  林树德不禁胸中热血沸腾,大喝道:「胡飞熊,你我除了一死相拚,别无话
说。」

  胡飞熊卑屑一笑,冷冷答道:「恐怕由不得林庄主了。」非但这座洒楼四周
伏桩密布,庄主各位插翅难飞,就是宝庄亦不例外,不如束手就缚,献出宝珠,
以免殃及无辜,」

  突然,木盒内头颅竟自动缓缓离盒长起,虚空悬着静止不动。玉虎帮匪众均
相顾失色,行发悚然,一股奇寒之气泛布全身。胡飞熊勃然色变,大喝道:「是
何方高人故弄玄虚,请现身当面……」那颗悬虚着头颅竟自动向胡飞熊面门飞去,
势如电奔。

  胡飞熊枉有一身惊人武功,竟避让不开,「啪」的一声,接着胡飞熊口中发
出一声厉嚎。齐绍鸿首级与胡飞熊面门撞了—个正着,头颅落在席面,胡飞熊已
是皮青鼻肿,眼中金星直冒。林树德五人料知有高人相助,不禁暗喜,情不由主
地目光投在奚凤啸面上。

  只见奚凤啸仍是怡然进食,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。越是如此神情,越是
可疑。一个王虎帮汉于,目光眯成一线,忽地哑口无声,双手箕张如钩,一式「
草上惊蛇」飞扑了出去。势子比箭还疾,指力破空锐啸,朝奚凤啸两胁要害重穴
戳而至。

  那汉子十指堪触及奚凤啸两胁,只觉人影一闪,已无奚凤啸踪影,十指戳空,
一个收势不住,撞向临窗—-方木板。只听轰一声大响,木板被挡穿一孔,那汉
子身躯投向街心飞坠。林树德竟未瞧清奚凤啸如何闪避,只觉他身形一斜,竟换
了一个座位,奇快绝伦。玉虎帮匪徒大怒,纷纷柔身进扑。

  蓦闻胡飞熊铁青着脸走了过来,森冷目光打量了奚凤啸,抱拳沉声道:「兄
台好一手诡绝神奇的武功,请将来历姓名告知,以免胡某失礼。」

  奚凤啸冷冷答道:「你们两家之事,与在下何干?在下置身局外,两不相涉,
无事生非,胡堂主请说出一个道理。」弦外之音,无异把木盒头颅自动飞起之事
推得一干二净。

  胡飞熊闻言不禁一怔,楼面上食客自头颅悬空中,早惊得逃去一空,除了奚
凤啸外还有何人。他认为是奚凤啸所为,冷笑道:「明人不做暗事,阁下如此岂
是光明磊落行径。」说着一掌「回风舞柳」劈出。

  掌式中暗含了擒拿手法,玄奥绝伦,出手快如电光石火,夹着一片阴柔如潮
潜劲撞去。只听得一声刺耳厉啸腾起,林树德不禁大惊,这一声惨嚎把林树德等
五人惊得胆战心寒,胡飞熊那一掌「回风舞柳」向奚凤啸打去,迅疾无伦劈了一
个正着。

  惨嚎声中,胡飞熊狂笑出口,只听一声冷笑道:「别得意过早,恐怕后悔莫
及。」胡飞熊面色变化得甚快,由红转青,由青至白,色如死灰。

  被掌力击中的不是别人,正是那捧首盛装齐绍鸿首级木盒的瘦长汉子。瘦长
汉子身形摇摇欲倾,面肤扭曲似不胜痛苦,嘴角溢出一丝黑血,嘭的一声倒地气
绝而死。玉虎帮匪均不由骇然变心,心神猛凛。奚凤啸不知用何巧妙身法,端坐
在靠楼口一张座上,在场诸人均未发觉,亦未知他那借刀杀人的手法是如何施展
的。

  胡飞熊知遇上劲敌,面色森严,强笑一声道:「胡某此次认栽,阁下请示来
历,山高水长,日后当再相见。」

  奚凤啸朗声大笑道:「胡堂主你错了,在下无意涉身武林是非,亦无意与尊
驾为难,尊驾既为武林知名人物,耳目定超逾泛泛之辈,难道不知另有其人。」

  胡飞熊闻言不禁一怔,不知奚凤啸所说是真是假,如坠五里雾中,茫然不知
所措。他手下均是江湖黑道高手,凶狠毒残,闻言认作奚凤啸轻功身法诡奇幻,
武功却乎庸异常,故出此虚言恫吓之语,两名匪徒互望了一眼,身形倏地双双腾
起,身化苍鹰攫兔之势,雷奔电击,往奚凤啸头顶扑下。

  两匪徒距头顶未及一尺,忽听窗外一声冷笑,只见两点蓝芒激射飞入,似长
有双翼之物,迅快绝伦更不带破风啸声。只听两声惨号凄厉腾起,一双匪徒「轰
咚」坠下,楼面震撼,尘落如雨。奚凤啸长笑道:「我道如何?你自己不信怪得
了谁?」

  胡飞熊苦笑一声,掠至一匪徒尸体之前,审视是何暗器致命,伸手拔出一瞧,
不禁面色苍白。奚凤啸认明胡飞熊手中之物,不禁骇然惊呼道:「铁蝙蝠。」一
声呼叫,林树德等人也不禁大骇。只见奚凤啸离座而起,如矢离弦般掠出窗外。

  奚凤啸施展「天龙八变」身法,疾翻在屋面上,目光扫向屋外,月色如洗,
栉比连绵屋子上,静悄的并无半个人影,俯视街衢,人群如蚁,灯光如昼,暗道
:「骊山鬼女姐妹显然未死,不知何人所救,她们与玉虎帮想必有因,试问胡飞
熊或可找出一丝端倪。」

  心念一动,疾回楼内,只见林树德五人仍在,胡飞熊一干匪徒已不知何在,
弃尸三具狰狞恐怖,不言而知仓促遁去。林树德走向奚凤啸身前,一揖至地,面
露感激之色道:「多蒙相助。」

  奚凤啸微笑道:「路见不平,拔刀相助,乃我辈武林中人份所应为,却不料
变生意外,这铁蝙蝠重现江湖,意味出武林中将起腥风血雨。」

  林树德道:「阁下也不知此人来历么?」

  奚凤啸摇头道:「在下虽发觉窗外潜伏有人,但不知他就是目前震惊武林之
铁蝙蝠主者,发出铁蝙蝠必非寻常,难道他与玉虎帮有什么恩怨么?」

  林树德道:「风闻铁蝙蝠主者即为白阳图解宝钥得主,莫非为了避火毒珠…
…」说此面现惊诧悲愤之容,目注在齐绍鸿首级上,接道:「避火珠乃展天行志
在必得之物,如今齐贤弟身遭惨死,怀内宝珠亦告失踪……」

  奚风啸诧道:「齐二庄主既遭胡飞熊毒手,避火毒珠自然是他搜去无疑了。」

  林树德苦笑道:「看来,他未必得手,否则心愿既达,大可不必对林某再来
胁迫,更不能将谋死齐贤弟之事宣扬,这与展天行极其不利。」

  奚凤啸微笑道:「林庄主之言固然有理,但在下看法又不尽相同,玉虎帮此
举志在迷惑天下武林眼目,因为武林中人均持林庄主一般看法,诿祸巧妙,庄主
亦成为众矢之的。」他说明脑中萦念着一个问题深感困惑。他疑心打出铁蝙蝠之
人并非骊山二女,那展天行或是那蒙面老者,只觉内中情形愈来愈错综复杂,百
思莫得其中一丝端倪,遂决心查个水落石出。

  林树德闻言面色大变,张口欲言,却见奚凤啸叹息一声道:「依在下之见,
林庄主不如避地迁居,免罹无妄之祸。」

  只见林树德目中神光如炽,满脸通红道:「拜弟惨死,此仇不相戴天,林某
与展天行誓不两立。」

  奚凤啸知不可再劝,微笑道:「林庄主自有主张,在下不便多言,请问玉虎
帮鲁南分堂设在何处,可否赐告?」

  林树德道:「在此镇东南方向约莫三十里有一乱石岗,鲁南分堂即设在此,
阁下……」

  语尚未了,奚凤啸略一抱拳,笑道:「多谢见告。」说时身形一幌,穿窗出
外,往对街屋面落下,往东南方向奔去。

  奚凤啸一阵疾奔,片刻之间已出得十余里外,沿途岗峦起伏,深棘莽林,人
烟绝迹,显得异常凄清荒凉。突然,随着劲烈晚风送来一阵奔马蹄声,不禁一怔,
暗道:「这蹄声匆急,必是玉虎帮匪徒所乘。」心念一动,疾循声扑去。

  一片莽莽深林中,隐隐现出一骑一人,伏鞍控辔疾驰。奚凤啸施展上乘轻功
暗暗尾缀着。越过两座矮山峦,凄冷月色笼罩着一片疏落的梨林,林景如烟,掩
映着一幢巨宅,只见那骑快马向巨宅奔去。马行如飞,霎那间已穿越那片梨林,
奚凤啸身影如烟疾射入骑下,紧贴着马腹。

  只觉马身一震,停在巨宅门前,马上人一跃下骑,迳直向内进入,轻轻一击
掌,夜空中响起一声脆音。奚凤啸藏身马腹下,偷窥那骑上人一张本来阴惨惨面
孔在月色映照下愈显得森厉骇人。突从宅屋暗影中掠出一双迅快人影,骑上人竟
迎着两人而去。

  奚凤啸竟趁此际,沉身地面飕起窜出,一式「鲤鱼跃波」翻至巨门上一块朽
旧剥落「进士第」横匾上隐藏。那匹坐骑惊得马首昂扬,四蹄搅动,希聿聿发出
一声惊嘶。骑上人陡然回面低喝道:「畜生,还不住嘴,鬼叫什么?」用手一招,
那马匹似具有灵性,奔至骑上人身旁。

  一双飞快的人影迎着骑上人低声商量了数句,立即转向飞奔离去,骑上人拉
着马匹行入巨宅。那幢巨屋,一盏灯火,幽暗阴森,似是无人居住,荒废已久的
凶宅,如今竟沦为盗薮。奚凤啸存身在匾内自问该不该进入宅中一探究竟,暗忖
道:「此人面相凶恶,决非什么好路道,这幢巨宅似是绿林巨寇坐地分赃之处,
倘与五虎帮并无连,岂非因循误事。」

  他有心离去却又不舍,正踌躇难定之际,蓦闻一阵零乱如雷蹄声传来,只见
一串人骑从梨林中穿出抵宅前。来人正是玉虎帮鲁南分堂主胡飞熊等人,胡飞熊
一跃下骑,凝目望了望巨宅一瞥道:「帮主行动真是神鬼莫测,离京来鲁隐密异
常,不是方才信符传令命我等来此候他共商大计,胡某还在鼓中,看来帮主尚未
抵此,我等且入内静候。」

  留下两人在宅外巡护,率领着众人迈入门中。宅中黑暗如漆,伸手不见五指,
一股霉朽气味直冲入鼻,宅内不时悠悠飘起阵阵冷风,风势轻悄,拂触人身,只
感奇寒澈骨,毛发皆竖。胡飞熊心头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凛意,忙从怀中取出夜
行火摺,迈入厅中「咔啦」扇出一道火焰。

  火亮甫一长,突被一股阴风吹熄,胡飞熊知事有蹊跷,不禁大凛,低喝道:
「什么人故弄玄虚。」岑寂似水,—无回音。

  胡飞熊只觉发竖笔立,壮着胆再扇起火摺。这一次居然被他扇燃,一道熊熊
火焰升起,大厅顿时一明,胡飞熊抬目望去,不禁骇然色变,倒退了一步,道:
「你……你……你是何人?」原来厅内一张紫檀木八仙桌面上首端坐着一黑衣老
叟,脸覆一尊青面獠牙鬼彀面具。

  大厅四角分立十六个惨白鬼脸黑衣人,枯直僵立,狰狞恐怖,如非他们目中
神光森锐如电,几疑阎罗殿中泥塑鬼判。突闻一阵吱吱响声,大厅扇形长门竟自
动封合关上,胡飞熊等人不禁骇得脸色宛如死灰,冷汗直冒。啪的一声,胡飞熊
手中的松油火摺坠在地面,火焰却旺燃起来,映得全厅大放光明。

  只听上座鬼脸老者响起一声阴侧侧笑声道:「胡飞熊,你既入我门中,怎么
不屈膝参拜。」语音森冷如冰,入耳神颤。

  此刻胡飞熊已知此人并非善与之辈,自悔行事草率,未经事先采探,就冒昧
进入宅内,如今身陷龙潭虎穴,恐不能全身而退。不禁把心一横,放声大笑道:
「朋友,胡某闯荡江湖数十年,不知经历多少风浪,装鬼骇人,岂是吓得住胡某
的。」

  鬼脸老者沉声一笑道:「胡飞熊,老夫居此宅中垂七十年之久,从未有人妄
自进来,你可算是绝无仅有的胆大妄为之辈,老夫钦佩你有此豪气胆量,所以饶
你一死,你犹敢在老夫面前逞强吗?」

  胡飞熊冷笑道:「明人不做暗事,阁下有什么话只管说,何必装神扮鬼。」
他猛然悟出乃是上座鬼脸老者矫命诱他来此,玉虎帮信符怎能到得老者手中?这
道理委实不可理解,倘信符被窃系何等重大之事,那有自己不知之理。

  鬼脸老者仰面发出宏烈怪笑,声震屋瓦,半晌笑定,沉声喝道:「究竟你有
自知之明,你身怀避火珠速献出,老夫当饶你一死。」胡飞熊不禁心神大震,以
目示意左右手下。

  这时四个匪徒弓身激射向鬼脸老者扑去,疾如奔弩,四匪扑至半途,只听鬼
脸老者鼻中冷哼出声,手足未见丝毫举动,却见四匪徒突「叭哒」坠地,气绝毙
命。胡飞熊趁四匪扑出之际,率众转身劈出掌力向厅外撞去,轰的一声巨响,厅
门却未损分毫,胡飞熊等窜势过猛,收势不住,纷纷撞在厅门痛嚎坠地。

  陡地鬼脸老者张口发出长声狂笑道:「胡飞熊,你这是不见棺材不流泪,身
入阎罗殿中,焉能重返阳世。」

  胡飞熊震得气血狂逆翻腾,弹身跃起,目眦欲裂,大喝道:「胡某与你拚了。」

  鬼脸老者冷冷说道:「你武功不过中下之质,与老夫以死相拚,似嫌自不量
力,老夫麾下十六鬼王无一不是身负绝学,取你性命易如折枝反掌,旧话重提,
献出避火毒珠尚可饶你一死。」

  胡飞熊见四手下未经一击便惨死在地,已自心胆皆寒。但他犹思拖延时刻,
暗道:「这鬼脸老贼恐侦知帮主欲来此处,故抢先赶至布此陷阱,道自己献出避
火毒珠,这珠是帮主急需之物,万一帮主赶至,大错铸成无可挽回,自己有何颜
面再见帮主。」

  他希冀帮主及时赶至,苦笑一声道:「避火珠确在胡某怀中,威逼胡某双手
献出实难情愿,阁下说麾下十六鬼王武功无一不卓绝高强,胡某愿择其一印证一
下,倘不是敌手,胡某献出还有话说。」

  鬼脸老者不禁一怔,冷森凌厉的目光注视了胡飞熊一眼,颔首说道:「展天
行不愧为一帮之主,深得拢络用人之术,属下如此用心同命,和衷相济,难怪威
望武林,领袖北五省江湖,好,好,老夫随你任择一人。」

  胡飞熊见拖延之计已售,心中窃喜,拱手道:「多谢阁下,」说时目光缓缓
扫向壁角十六尊鬼王。

  鬼脸老者似瞧出胡飞熊心意,暗中冷冷一笑不言。一盏热茶时分过去,胡飞
熊知不可再延,遂手指着一个瘦如柴的鬼王道:「就请尊驾赐教。」

  那人喉口发出一声桀桀怪笑,身形突凌空掠至胡飞熊身前,还未落地,右臂
一圈扬手一击。一击出手,含蕴着甚多奇诡的变化,使胡飞熊只觉无法拆解,逼
得一连倒退了数步。那人突然反手一招,五指如雷飞攫而至,胡飞熊情不自禁地
左手一拦,猛感腕脉一紧,气血倒逆,人痛得几乎晕了过去。

  鬼脸老者哈哈大笑道:「如何?你的武功实不堪老夫手下一击,老夫先还高
估了你。」

  胡飞熊强忍着痛苦,右手向怀里一摸,取出一颗红光闪亮的明珠,惨笑道:
「阁下取去吧,未必阁下就能始终保全。」

  鬼脸老者得意狂笑道:「这无须你来费心,滔滔武林,能有几个是老夫的对
手。」五支鬼爪向胡飞熊掌上明珠抓去。

  蓦地——大厅内狂风大作,夹着尖锐啸空之音,明珠红光一暗,地上火熠顿
熄,漆黑如墨,只听惨嚎声大作。鬼脸老者发出一声怒啸,掠落厅外天井中,身
形奔电拔空腾上屋面,就着月色之下,掌心一舒,鬼脸中目露出骇悸之色。

  原来他掌心中托着一双铁蝙蝠,变生突然,任谁都不曾预料,鬼脸老者自认
筹计万全,更是意外,唯独奚凤啸瞧得真切。他自胡飞熊等走入宅中,立即悄然
落下,紧随着一个玉虎帮匪徒之辈蹑入。这班匪人往日耳聪目敏,飞花落叶均无
所遁形,但今晚入得此宅心情怔忡,胆寒发悚,奚凤啸随着身后竟懵若无觉,亦
瞒过了鬼脸老者布伏宅内的暗桩。

  奚凤啸趁着胡飞熊掏出火熠扇然之际,疾如淡烟消无声息掠上厅梁藏身。因
火熠扇然一暗一亮之霎那间,视力突起变化,宛如鸡盲,他拿捏时刻奇准,把握
住这转瞬良机,连鬼脸老者这等高强身手亦无法发觉,何况其他之人。

  胡飞熊受制取出避火珠,突见一条黑影从厅外屋面飞扑而入,左掌劈出一片
排山倒海劲风,右手打出一把奇形暗器后,左腕条的一翻,在胡飞熊掌中夺去避
火珠。来人身形尚未落地,凌空一翻,右足猛踹左腿,迅如流星射出厅外。

  鬼脸老者五指堪欲触及避火珠,猛感巨飚排空有异,疾撤五指翻腕一击,忽
觉一个尖锐的暗器撞向掌心,冷哼一声,五指一收抓住。不料一条黑影凌空飞泻
夺走胡飞熊掌内之避火宝珠。甫欲得手,忽告失去,鬼脸老者不禁大感痛心疾首,
喉中发出一声怒啸,腾身扑追来人。

  奚凤啸只觉来人身法异常熟稔,似在何处见过,匆忙中不遑寻思此人来历,
鬼脸老叟亦不是什么正派人物,猛生同仇敌忾之念,暗中伸掌劈出一股阴柔潜劲。
鬼脸老者被暗劲所阻,腾空的身形缓得一缓,竟被来人遁去。

  奚凤啸身似灵猿翻上屋面,偷窥得鬼脸老者掌中之物是一支铁蝙蝠,不禁脸
色微变。他忽地身形一塌,贴身屋面瓦沟中,屋下突冒上八条黑影,正是那僵立
在大厅四角的狰狞鬼王。只听鬼脸老者厉声问道:「其余的人呢?」

  「均已丧命在铁蝙蝠之下,胡飞熊等人亦遭无幸。」

  鬼脸老者望了手中铁蝙蝠一眼,顿一顿足,顿时一片咔喳响音,屋瓦被踏碎
了一大片。只听他咬牙切齿厉声言:「老夫日后找出这人是谁,必令他受尽无穷
酷刑磨折,方消今晚之恨。」语声一顿,又喝道:「走。」一声出口,身形暴腾
掠空,八尊鬼王纷纷随后拔起,宛如流星飞射,去势如电,月色茫茫下瞬即杳失
在苍郁茂林中。

  奚凤啸一式鲤鱼打挺跃起,目注那将消失的九条身影一眼,身形跃下屋面,
走入厅内。大厅内黑暗如漆,他穷极目力察视,只见死者咽喉上均钉着一双大蝙
蝠,不禁心头骇惊此人认穴奇准。仅胡飞熊被击右肩胛骨上,铁蝙蝠已深嵌骨肉,
仅露出尾部。

  奚凤啸本认定鬼脸都老者与威逼二女蒙面老叟同为一人,继觉非是,语音神
态不啻判若天渊。这避火珠除了烈火不侵外,有何奇异之处值得如此斗心弄智攫
有,暗叹一声,忖道:「这江湖内果是云谲波诡,自己所遇之事怎么每件都难以
理解。」他脑中苦经索方才夺去避火珠的熟稔身影是谁?找遍记忆,均觉似是而
非。

  突然,奚凤啸面色微变,身形飕的拔向梁上隐去。只闻轻微衣袂破风之声入
耳,厅外掠入五条黑影,其中一人右臂微晃,一道熊熊火焰自千里火筒中升起,
映得满厅明亮如昼。一个面如重枣,风目吐威,长须如漆的葛衣老者扫视了厅内
一眼,面色激动,起出一支蝙蝠在眼前审视了两眼,道:「铁蝙蝠又重现江湖了。」
随行四人面色严肃,不发一声。

  老者一步迈在胡飞熊身前,举掌按向胡飞熊胸腹「命门」穴上。胡飞熊本昏
迷不醒,经老者真力透入后,喉中一阵疾响,须臾,睁开双目,黯淡的眼神认清
了老者是谁后,凄然一笑道:「属……下不行……了,望……帮主……代……报
……属下之仇,死……当……瞑目……目目……」

  奚凤啸暗道:「此人就是玉虎帮帮主展天行,可惜他来迟了一步。」

  只见展天行眉梢一皱道:「你遭遇了什么,速扼要道出。」掌心真力又加重
了三成,奔泉般输入胡飞熊体内。

  胡飞熊似精神一振,强提了一口真气,道:「属下接奉帮主信符赶来此处,
不料……」

  展天行突喝道:「且慢。」从怀中取出半截形似玉虎的信符,道:「可是这
面么?」

  胡飞熊瞧了一眼,道:「正是,帮主这半截信符天下仅此一面,难道帮主并
无此事么?」

  展天行面有怒容,望了随行四人一眼,道:「居然有此奇异之事,断处坎坷
嶙峋,能两相吻合似非巧匠,穷十年心血精力无法铸出,何况更必须老朽这半截
信符供作模型不可,此事真乃匪夷所思。」胡飞熊紧接着将经过断续扼要说出,
甫一说完,便自歪身气绝死亡。展天行闻后面寒如冰,绕行厅内踱步,垂眉沉吟
思索,那沉重脚步声震人心弦。

  蓦地——只见展天行右臂迅如电光石火伸向一具尸体惨白鬼脸上抓去,一把
抓下鬼脸,定睛一看,不禁惊诧出声。原来死者面皮已被刳下,只见一层恐怖骇
人的紫酱肉色。展天行忙察视其他鬼脸老叟手下,亦一般,面皮已然揭去,不禁
长叹一声道:「此人真的恶毒无比,防手下变心叛异,竟择此阴辣手段,但不知
此人是谁?」

  忽见一个面白如玉,目如朗星,四旬上下的中年文士淡淡一笑道:「在下倘
臆猜不错,此人必与帮主相识,而且推心置腹,知己莫逆。」

  展天行不禁脸色大变,道:「茅贤弟素称料事如神,言不虚发,推测必然不
差,但请茅贤弟详说,以启胸中愚昧。」

  这中年文士名唤王面张良茅焕,在玉虎帮中除展天行外,就数他的武功最高,
心计尤胜,运筹帷幄,树功良多,展天行倚畀甚深。茅焕长叹一声道:「此人如
非帮主莫逆之交,帮主一举一动怎能无不预知,而且此人心计城府令人震骇,相
交多年,帮主竟毫不曾发觉他有异心。」

  展天行只觉心神一震,道:「莫非贤弟已知此人是谁?」

  茅焕摇头道:「属下尚未猜出此人是谁?凡与帮主亲近之人均有可疑,连属
下也不例外,不过庞镇寰……」说着又倏然止口。

  展天行面色一变,道:「他为何非要如此做法不可?」

  茅焕略一沉吟,道:「眼前武林乱象,无非因白阳图解而起,帮主对此事沉
着异常,显然帮主胸有成竹,巳引起此人之疑,白阳图解藏处确址不知情,但藏
处一切机关埋伏武林中就数帮主谙晓……」

  展夭行点点头,沉声答道:「这个纯系实情,但不得白阳图解宝钥又何用,
此人图谋老夫,岂非舍本逐末么?」

  茅焕摇首正色道:「此就是他的厉害处,帮主判断黄河二霸身怀宝钥而丧命,
纯系庸人自扰,所以遣金蜈堂主丁洪钧阴阳双判西行入川旨在虚应故事,其实帮
主积急于谋取人得白阳图解藏处后一切应用之物,譬如避火珠就是,此人亦是同
一想法,一俟宝钥水落石出,立即夺有,抢先进入藏处将图解获取。」

  一番话,只听得玉虎帮展天行脸色连变,不禁跌足恨声道:「老朽为了寻获
白阳图解,已耗费数年心血,不想为此人破坏无遗,实令老朽心难甘愿。」

  茅焕道:「帮主要查出此人是准,只宜缓图,不可操之过急,容排金饵钓鳌
之计,管叫他自投罗网,原形败露。」

  展天行抱拳拱手道:「全仗贤弟了,不过这铁蝙蝠,如说真为骊山二女之物,
难令老朽确信。」

  茅焕点首道:「属下也不深信,但事出有因,也不可武断其为虚妄。」

  展天行不禁长叹一声,道:「此人心计阴险,但避火珠已为别人棋高一着得
去,此老朽所受打击更重,看来老朽原定暂置身局外之计已难实现,如想查出此
人,势非卷入是非漩涡中不可。」

  茅焕道:「天下事不如意者凡八九,谋事在人,成事在天,唯求尽其在我而
已,帮主不可怨天尤人,只不锲不舍,必然失而复得。」

  展天行道:「但愿如此。」目中精芒扫视了一眼,接道:「将本帮胡飞熊等
人悉葬于宅外梨林中,我等尚须赶往乱石谷,另派人接充鲁南分堂。」说着,伸
手抓起胡飞熊迳掠厅外而去,茅焕五人亦抓起尸体,去而复返,仅留下鬼脸老者
属下八具狰狞恐怖尸体。


            第八章鹤蚌相争渔翁得利

  奚凤啸藏身梁上,一直不敢稍动,厅外两条人影一闪而入,展天行与茅焕两
人去而复返,只见展天行低声道:「贤弟为何说及庞镇寰?」

  茅焕答道:「属下心中虽有此疑虑,但未能肯定,万一有误,岂非又树强敌。」

  展天行微喟了一声道:「庞镇寰老朽当年于他有救命之恩,他决不会以怨报
德。」说着略顿,接道:「贤弟,此宅搜索殆尽,并无丝毫线索,此人手脚做得
异常干净,不如走吧。」

  茅焕道:「属下遵命。」两人疾闪而杳。

  奚凤啸藏身梁上,忖道:「白阳图解有如此吸引人么,目前还是虚无渺茫阶
段,已有许多江湖人物为此丧命,看来是愈演愈烈,武林震荡,将来许多在江湖
中难得一见之武林高手,都须露面参与这场纷争,唉,自己如非身受何湘君重托,
书耕自误,与人无争……」

  正思忖之际,忽觉人影破风纷纷掠落厅内,奚凤啸不禁一怔,凝日望去,却
见鬼脸老者率着八个鬼王重回。只听鬼脸老叟冷笑道:「展天行如想知道老朽面
目来历,除非日从西出,水往上流。」

  说着身形疾拔而起,奚凤啸不禁大惊,身形一挫,贴在梁上,只见鬼脸老者
在离身三尺之处取下一物,揣入怀中,飘身而下,喝道:「在展天行未到达济南
之前,我等必须赶抵,走。」率众闪在大厅外疾杳。

  奚凤啸瞧真鬼脸老叟取下之物,似是半截玉虎信符,不禁大感懊悔自己太凝
神贯注梁下,以致错过了这半面玉虎信符,暗道:「自己去京顺道济南,何不跟
踪而去,或可窥出鬼脸老叟庐山真面目。」立即跃下起出三尸上铁蝙蝠掠出宅外。

  冷月西沉,星寒风劲,仿佛草木中九条黑影已远在丈外。奚凤啸地形不熟,
九条身影飘忽不定,时隐时现,足足追了一盏茶时间,九条身影倏忽杳失形踪。
他站在一处高岗上。发了一阵呆,暗道:「看来只有到了济南以后再说。」仰面
望了空中星斗一眼,辩明方向,一展身形疾奔而去。

  朝阳正上,放出万道光芒,晨雾霏霏中,奚凤啸已自小径奔上官道。他一脚
才踏上官道,正巧一拨飞骑电掣掠过向济南驰去,掀起滚滚尘障空蔽日,迷人眼
目,隐隐只见骑上都是黑衣劲装,肩带兵刃伏鞍狂奔。奚凤啸忖道:「这拨人骑
凉是玉虎帮匪,形色匆促,显然有急事在身,去向又是济南,追踪良机不可再失。」
一提丹田真气,疾如流星追去。

  约莫追出十余里,只见那拨快骑突离官道迳向右面乱林中小径中驰下,骑势
更急,奚凤啸情不自禁紧随着追去。片刻功夫,乱林已尽,遥遥可见一座古刹掩
映在苍松翠柏内,骑着距古刹尚远疾收住奔势跃下,驱马四散,放开身形扑向古
刹。

  奚凤啸不敢太逼近,收住身法凝望那些骑上,暗中盘算潜入古刹之策,突听
脑后传来一声冷笑道:「尊驾好俊的轻功身法。」

  他不禁大惊失色,斜闪了一步,转面望去,只见一个鹑衣百结,足登芒鞋,
腰中系着一根似草非草,似滕非滕的带子,乱发垢首,眼中精芒如电的老化子。
老化子眼睛骨碌碌的一转,道:「尊驾可知那拨骑上人来历么?」

  奚凤啸怔得一怔,摇头答道:「在下不知,因在下感觉他们形迹可疑,似有
所为,不禁追踪而下以明究竟。」

  老化子怪目一瞪,冷笑道:「尊驾如自知武功不济,最好置身局外,免惹杀
身之祸。」话落人出,转眼已远在五六丈外古刹掠去。

  奚凤啸只觉这老化子神情冷傲倔慢,胸中大感气愤,冷哼一声,接踪追出。
老化子似发觅奚凤啸迫来,倏然转身横阻,怒道:「怎么尊驾还不死心,事非关
己莫要伸手,尊驾也太狂妄自责了。」

  奚凤啸微微一笑道:「天下事自有天下人管,阁下未免太小看在下。」

  老化子目中精芒逼吐,沉声道:「这样说来尊驾谅身负绝学,老化子到要伸
量一下。」说着右臂倏如电光石火,一招「迎风拂影」抓出。出手一击,奇奥莫
测,劲风猛厉,逼得奚风啸斜退出一步。

  高手过招,端在抢制机先,一招之差必肇致缚手缚脚,老化子抢先一击,占
尽先机,掌法绵绵攻出,势如长江大河威势无伦。奚凤啸一招被老化子怪异凌厉
奇招迫得退出三丈远近,无法施展一招挽回颓势。老化子眼力真高,却瞧出奚凤
啸果是个内外双修,武功上乘人才,因为等闲之辈无法逃出他那奔电快攻三招之
外,不禁大感出人意料,掌法也缓得一缓。

  奚凤啸不知眼前的老化子就是江湖宵小见而畏怕的风尘神乞长孙琰,只觉对
方盛气凌人,胸中郁怒无可遏阻,竟趁长孙琰掌招略缓之隙还手一击。他这还击
一式中竟用出了少林「飞钹撞钟」,武当「五岳朝元」,峨嵋「猕猴摘果」三派
精奥奇招,手法更包涵了劈、打、拿、点、擒、拂、戳八诀,出手如电,奇诡莫
测。

  风尘神乞长孙琰不禁惊噫一声,以他武林怪杰仓促之间,竟无法忖出招式用
来封架拆解,迅疾跃开七尺。奚凤啸认定这化子并非正派人物,更感长孙琰傲态
咄咄逼人,一怒出手,见长孙琰飘闪开去,竟如附骨之蛆扑去,闪电三击出手。

  风尘神乞长孙琰目中精芒逼射,大喝道:「好小子,竟得理不让人。」身形
一晃,移宫换斗,双掌一招「五丁开山」推出,一股排空狂飚向奚凤啸推去。

  奚凤啸三招落空,不禁一怔,猛感身侧一片排山倒海罡力压体而至,迅疾旋
身迎出一掌。轰的一声震天巨响,奚凤啸只感两臂酸麻,胸前气血翻腾,踉跄倒
退出七八方始沉桩稳住。风尘神乞长孙琰却借一震之力,身形向古刹射出去,去
势如电,转瞬无踪。

  奚凤啸忙运功压抑翻胸的气血,身形如离弦之弩般向古刹扑去。庙墙斑剥蚀
落,山门上慈云古寺四个大字已模糊不辩,隐隐可见寺内荒凉圯坍情状。奚凤啸
不朝山门内闯入,向一株参天古木揉身而上,身形缘至树梢,两足一踹,潜龙升
天拔起五六丈高下,凌空一翻,身化「鹏搏万里」,星泻丸射向大殿之顶落去。

  他头一遭施展此身法,心中不无惴惴之感,暗中已换了三四口气。两足尚未
沾实屋瓦,突感眼前人影疾闪,一股暗劲没撞胸前,忙身形一带,右臂伸出,疾
如电光石火飞扣在那人腕脉要穴上。他动作奇快,不待那人出声惊叫,左手两指
疾点在死穴上,那人心脉立断气绝而死。

  奚凤啸揭开三面屋瓦,以指力戳穿片瓦,独眼就着指孔向下望去。下面正是
大殿,殿内佛像残圯,蛛网尘结,荒凉阴暗,大厅中心隐约可见一个黑衣人,形
态似为一纤秀少女,背负一支长剑,垂首跌坐着,一动不动。突然,只见她右腕
一声,一蓬寒星向外飞射而出。

  寒星打向殿外,宛如泥牛入海,无丝毫声响。须臾,但听厅外响起一声阴侧
侧的冷笑,笑声中只见一列三人虚飘飘跨入殿内,中立者是个胡瓜长脸,下颔无
须,面目阴森的老者。那老者虚飘飘的走入,说道:「陆姑娘,你那天寒砂固然
威力绝伦,但用来对付老朽似嫌不自量力……」话尚未了,突听殿外传入两声闷
嚎,老者不禁脸色微微一变。

  玄衣少女响起清脆冰寒的冷笑声道:「郭道威,你莫得意过早,千里追踪姑
娘,三十六名手下已丧折过半,你还不死心。」

  郭道威仰面发出震天狂笑道:「老夫奉了上官令主之命,巳下了破釜沉舟的
决心,不能到手,绝无颜面再去见上官令主,那怕只剩下老夫独自一人……」继
而又发出一声冷笑道:「其实,陆姑娘只是以诡计伤人,老夫又志在求物,与姑
娘无冤无仇,所以不便辣手无情……」

  黑衣少女冷笑道:「别说好听的话,姑娘天寒砂方才又打死你手下两人,血
债血还,理应伸手才是,你如此重物伤人,岂不令你手下寒心。」

  郭道威左右两人面色一变,不禁激怒,左侧一人一步迈出,只听郭道威冷笑
道:「朱贤弟不可鲁莽,这女娃儿已成瓷中之鳌,看她怎么逃得出寺外。」

  陆姓少女冷冰冰一笑,仍是跌坐不动,右臂挽向左肩,倏地长剑出鞘,只听
龙吟过处,一道青嶙嶙的寒光夺鞘而出,映得殿中景物碧绿森严,冷气砭骨。郭
道威三人目中不禁吐出贪婪之色,跃跃欲动,却心有畏惧。敢情陆姓少女手中是
一口截金断玉,吹毫可断的神兵利器。

  只听陆姓少女冷笑道:「别以为姑娘身负重伤,不能施展武功,若你不信,
不妨就请试试。」

  郭道威佯咳了一声道:「老夫现在要夺姑娘手中碧虹剑,易于探囊取物,但
老夫却不能乘人于危。」

  陆姓少女突响起一串银铃笑声道:「别假惺惺啦,你深知姑娘武功并未丧失,
只稍指力一捏,足致剑柄上那颗避毒珠粉碎,你如非投鼠忌器,岂能卖此假仁假
义。」

  郭道威只觉按奈不下,胸中怒火沸腾,狞笑道:「既如此说,别怨老夫辣手
心黑了。」两肘暗点左右两人。一双貌相阴鸷汉子突身形电欺掠出,扑向陆姓少
女而去,四掌交错飞攻。

  出招辛辣歹毒,却是攻向人身要害重穴,诡奥难防。郭道威竟出人预料远离
陆姓少女走了开去,若无其事般,负手旁观。两人四掌堪近少女,突猛然撤招身
形一分,左腕一抖,掣出两根活扣倒须逆刺铜鞭,抖得笔直。「霍霍」啸空,鞭
势如一职怒龙搅海向陆姓少女头上砸去。显然他们肉掌不敢轻撄碧虹剑锋芒,只
虚攻出手,一俟可趁之机,才全力雷霆猛击。

  陆姓少女右碗一振,只见剑芒流转,飞虹掣电,叮叮两声剑鞭交击音响传出,
两人突发出冷哼倒跃而退。就在此一霎那间,殿角两侧暗庑中突掠出十数条人影,
迅如电奔向陆姓少女扑去,郭道威亦同时发难,一鹤冲天掠起,头下足上,左进
吐出一片排山罡力猛压而下,右手五指却攫夺那口碧虹剑。

  郭道威算准际姓少女出剑未撤,真力衰竭之际猝袭出手,在此瞬间盖世武功
也一如常人,寸铁加身亦要丧命,何况全力施为。但殿外突卷入一股暗劲,逼得
郭道威等人疾翻了开去,心内极为震翻。一双最先袭向少女的汉子,不但被少女
剑芒鞘断铁鞭,腕臂之上划开一条血槽,鲜血涔涔溢出,被殿外卷入一股暗劲撞
得身形跌出三四丈外,额青鼻肿,狼狈不堪。

  郭道威面色一变,喝道:「何方朋友伸手向郭某为难?」

  只听殿外传来阴冷语声道:「老龙神越来越狂妄了,竟敢在展某辖境逞凶作
案。」

  郭道威一听,就知是何人,面目又是一变,暗道:「展天行为何不在燕京总
坛?来此鲁境,莫非亦是图谋陆曼铃碧虹剑上那颗避毒珠,不知他在何处得来风
声,难道是陆曼玲情急乞援,展天行也不致于来得这快。」惊疑之际,只见玉虎
帮主展天行率着廿余人走入殿中。

  藏身正面的奚凤啸不禁一怔,原来他瞧出展天行身后紧随着一人,正是自己
恨入骨髓的庞镇寰,忖道:「茅焕心疑鬼脸老者乃庞镇寰易容扮装,如果属实,
那庞镇寰居心若测,他投在玉虎帮内必有所为,且看他们双雄斗智,鹿死谁手?」
这时陆曼玲反而闭目合晴,运功调息起来。

  郭道威一见展天行走入,抱拳一揖含笑道:「展帮主说话未免太武断了吧,
贵帮总属北五省十数年,几曾见过上官令主派人至贵属辖境内逞凶作案……」

  展天行道:「眼前事实不就摆明了么?郭老师须狡词诡辩。」

  郭道威不禁气往上撞,冷笑道:「展帮主,不可为了一个贱婢伤了你我两家
和气。」

  展天行暗中一皱眉,只觉茅焕暗中一牵衣袖,不禁灵机一动,哈哈大笑道:
「展某不能不过问此事,否则若传扬开去,江湖中当贻笑我展某惧怕上官相,此
事须要听听郭老师如何说法再作定夺。」

  庞镇寰低声附耳道:「贵帮主时实不宜明树强敌,长线放远鹞,还怕碧虹剑
化龙遁去不成?」

  郭道威听出展天行口气转和,显然心有顾忌,不禁精神一振,抱拳笑道:「
郭某奉命志在取剑,别无所求?」

  茅焕立时接道:「帮主,玉虎帮与老龙神一向唇齿相依,忧戚相关,切不可
为了不相干的事伤了和气。」

  展天行颔首道:「贤弟,你看着办吧。」

  玉面张良茅焕慢慢走向陆姓少女之前,欠身一揖道:「陆姑娘。」

  只听陆曼玲寒声叱道:「姑娘剑在人在,剑亡人亡,阁下无须多费唇舌。」

  自诩智计过人的玉面张良茅焕不禁面上一红,含笑道:「死有泰山鸿毛之别,
姑娘不可以身殉剑,剑失犹能壁回,人死岂能复生,请姑娘三思。」

  陆曼玲知展天行本与上官相本是一丘之貉,表面上仁义道德,其实凶残狠辣,
犹有过之,冷笑道:「我意已决,无须多言。」

  茅焕长叹一声道:「看来姑娘自有成竹在胸,毋须杞人之忧,唯恐姑娘万有
一失,老朽未免愧对故人。」

  陆曼玲心中一动,道:「阁下认识先父么?」

  茅焕朗笑道:「老朽与令尊乃总角之交,共事一师启蒙,昔年与令尊在琼岛
玉案坪对奕一局,耗费三日三夜,其时姑娘还在髫龄,侍酒在旁,大概姑娘已日
久淡忘了。」

  陆曼玲哦了一声道:「原来是茅叔父,还望看在先父情谊上,鼎力成全。」

  茅焕暗道:「好厉害的丫头。」遂微笑道:」姑娘还是听老朽说话为妙,不
可为剑丧身。」

  陆曼玲摇首坚决答道:「不行。」

  茅焕苦笑一声,道:「既然如此,老朽也不欲强人所难。」说着转面注展天
行道:「属下不能因私徇情,但望帮主能置身局外。」

  展天行与茅焕心意相通,已知茅焕话中含意,两道冷电精芒逼注在郭道威脸
上,沉声道:「郭老师,你志在取剑,但不可伤人,陆姑娘如有毫发损伤,郭老
师休想生离鲁境,言尽在此。」话落,大袖一展,率众退出大殿而杳。

  一刹那间,殿内又落入一片如水沉寂,气氛阴森异常。陆曼玲抚剑跌坐不语,
面寒如冰。郭道威目光闪烁乱转,显然首鼠两端,他知展天行故作大方,就是自
己取得碧虹剑,展天行不劫夺出手,想要离鲁境,无异于难于登天。思维再三,
只觉筹不出一个良策,不禁狠一咬牙,暗道:「只有走一步算一步,展天行未必
就能无惧令主寻仇。」目光一瞥手下,打一眼色。

  一个眇目独眼瘦小老者暗暗蹑在陆曼玲身后两丈远近,全身真力蕴聚在两臂
十指之上,独目凶光暴炽,矮身欲扑。只见郭道威双掌子胸疾翻,拂推而出,一
片如山潜劲猛袭而去。那独目老者一见郭道威出掌,立时激射而出,快如奔弩,
十指箕张,出式「飞鹰攫兔」指劲戳向陆曼玲两胁。

  陆曼玲似背后长了眼睛,碧虹剑回腕扫出,一溜寒芒暴涨,竟似脱手驳剑飞
出。奚凤啸窥见,不禁暗自赞道:「好剑法。」他尚未曲尽其妙,一瞬不瞬凝视
在陆曼玲身上,欲悉这上乘剑学神奥。

  只听独目老者惨叫出声,剑芒透胸而过,激射的身形叭哒坠地,血涌如注。
碧虹回撤之际,散立两侧的匪徒纷纷挥刃扑向陆曼玲,那郭道威掌势已逼至陆曼
玲。郭道威大喝道:「贱婢心狠手辣,饶你不得。」

  陆曼玲剑势甫撤,无法迎击,知不能幸免,猛一横心,两指欲功力捏碎剑柄
上那颗避毒珠,但身形迅徉无伦地仰面倒下,犹存侥幸的念头避过郭道威这雷霆
一击。蓦地——一声大喝传来,随着震天巨响,大殿屋面哗啦震开两丈方圆,砖
瓦如雨中飞泻一条庞大身影,带着猛厉无形罡气,逼得郭道威功败垂成纷纷倒翻
了出去。

  奚凤啸看出这飞泻面下的身影正是寺外所遇的江湖怪杰,风尘神乞长孙琰,
不禁暗自惊诧,心说:「怎么他藏身在我身旁,尚懵若无觉,此人武功高强,不
知是何来历,看来亦是图谋碧虹剑而来。」

  长孙琰身形甫一沾地,怒视郭道威喝道:「老化子生平嫉恶如仇,还不束手
就死。」

  郭道威一见此人形象,猛忆出此人就是武林宵小,闻名丧胆之风尘神乞长孙
琰,不禁心神骇震,知图剑夺珠之念,已成泡影,迅疾转身窜向殿外遁去,其余
匪徒亦纷纷遁窜无踪。长孙琰放声大笑,笑声宏烈,尘落如雨,弥漫扬空。

  陆曼玲已仰身坐起,悠悠叹息道:「长孙师伯,后路艰危将更甚于眼前,岂
可得意太过。」

  长孙琰怪目一瞪,道:「你这丫头是倔强如昔,出语顶撞,你几时见过老化
子面临强敌时长吁短叹,忧惶不安。」

  陆曼玲道:「侄女怎敢顶撞师伯。」

  长孙琰望了陆曼玲两腿一眼,道:「你可是两腿有伤不能动弹么?」

  陆曼玲道:「郭道威无耻卑鄙,途中屡施猝袭,因黑夜中无法兼顾,不幸为
龙须刺所中,侄女逃来此寺将腿上穴道都封闭住,龙须刺虽然奇毒无比,但有避
毒珠能解,可保无虞,然而龙须刺上逆鳞倒钩无法起出,只能以搜宫过穴之法用
本身三昧真火逐穴焚毁。」

  老化子大笑道:「高明之极。」

  陆曼玲道:「侄女如此做法另有深意在内,不想为展天行破坏无遗。」

  长孙琰愕然大诧道:「你把我老化子搞得糊涂了,不知是否能说给老化子听
听。」

  陆曼玲摇首笑道:「壁缝有耳,事过境迁,不说也罢。「说罢,闭目调息行
功。

  长孙琰闻言,目中精芒电射,仰面冷笑道:「屋上那位朋友好下来了。」这
话是明点奚凤啸,但久久无半点回音。

  老化子须发怒张,冷气一声,道:「居然敢违忤老化子之命,胆子委实不小。」

  蓦闻殿外随风送入一个冰冷的语声道:「须知长江后浪摧前浪,一辈新人换
旧人,如今武林人才辈出,臭老化子别把话说得太满了。」

  长孙琰不禁脸色一变,厉喝道:「朋友想必身手高绝,何妨现身一见。」他
听出语音显然不是奚凤啸。

  老化子为人义薄云天,披肚沥胆,就是性情爆烈如火是他唯一缺点,只见一
个黑衣蒙面人冉冉如魅影凌风飘入殿内。蒙面人笑道:「我遵命入殿,老化子有
何训诲。」

  老化子怪目一瞪,道:「阁下既说此狂话,老夫子意欲领教。」

  蒙面放声大笑道:「你们两人处境危如垒卵,四面楚歌,朝不保夕,你这老
化子尚有此闲情逸致,寻人较量,兄弟不胜钦佩。」

  长孙琰怒道:「谁与你称兄道弟?」

  蒙面人冷笑道:「总不成要我叫你一声前辈,只恐你无此福份。」长孙琰激
怒得无名火高三千丈,右掌一式「推波助澜」,呼地直劈过去。掌势方出,蒙面
人巳自飘闪了开去,低喝道:「且慢,你我无怨无仇,实犯不着以死相拚,不如
以五十招为限,打个小小赌注如何?」

  长孙琰不禁一怔,道:「如何赌注?」

  蒙面人微微一笑道:「说实在话,你我武功相差有限,强也不会强到那里去,
你如胜了,兄弟当助二位逃出重围……」长孙琰不禁冷笑出声,张口欲言。

  陆曼玲一直在行功调息,蒙面人之来,似若无闻,突然出声道:「长孙伯父,
你听他说下去。」长孙琰鼻中冷哼一声不语。

  蒙面人望了陆曼玲一眼,笑道:「兄弟倘侥幸获胜,姑娘那口碧虹剑暂借兄
弟一用,三日后定璧还原赵。」接着又道:「兄弟这是出自善意,恐无兄弟之助,
碧虹剑未必能保全。」

  长孙琰冷笑道:「心怀鬼蜮,口蜜腹剑。」

  陆曼玲道:「长孙伯父是否无制胜把握?」

  长孙琰不禁双眉连轩,道:「你这丫头也不相信我老化子了。」

  陆曼玲道:「伯父既有制胜之能,何妨一赌。」长孙琰被陆曼玲拿话一扣,
登时哑口无言。

  奚凤啸仍伏身殿顶,他不愿与老化子为敌,老化子激他现身,佯装未闻,蒙
面人一现身,只觉这蒙面人体态甚熟,心中大诧。此刻见蒙面人以碧虹剑相赌,
陆曼玲用激将之法逼得老化子不能自下台阶,暗惊蒙面人与陆曼玲两人却是心情
至工、智计超群之辈,暗道:「我倒要瞧瞧情势如何发展下去。」

  只见蒙面人朗声道:「兄弟所下赌注谅蒙同意么?」

  长孙琰吃蒙面人又是一激,更是火上浇油,厉喝道:「好。」左掌直劈,右
肘横推,步法移宫换位,出手快如电奔。

  蒙面人身形微侧,右掌一招「犀牛望月」,反向老化子来掌扫去,左手两指
疾点推来肘骨。长孙琰出招快,换招更快,手法一变,展开步眼,连出五招,攻
向部位无一不是要害重穴。只见掌影漫空,劲风强猛,逼起殿内积尘,弥漫如雾,
威势骇人。

  蒙面人显然亦是武林名宿,出招之奇,换式之快,较之于长孙琰毫无逊色。
两人兔起鹘落,激搏猛烈,四外风生,啸空如雷,棋逢敌手,转眼廿招过去,尚
是无分轩轾。蒙面人每至十招,即朗笑道:「承让了。」长孙琰武力虽高,养气
功夫却不如蒙面人,只觉气愤欲炸,真力发出不匀。

  蒙面人当可察觉出来,不禁暗暗心喜。片刻,四十招已过去。陆曼玲冷冷出
声道:「不用打了。」两人闻言一怔,霍地身形疾分,止手不攻。

  长孙琰转面目露诧容,问道:「尚未分胜负,五十招不到为何喝阻?」

  陆曼玲冷冷答道:「伯父已然输了,还用打么?气乱则种昏真力不能收发由
心,难道伯父硬要明落败着,才算心服口服?」长孙琰只觉陆曼玲之话一点不错,
但颜面攸关,怎能服输,双目一瞪,张口欲语。陆曼玲已摇手微笑道:「伯父无
须如此,侄女情愿借剑。」

  长孙琰不禁愕然瞪目,思不出这位侄女今日举动为何大异寻常。」

  陆曼玲话落,即右手握住剑柄,左手三指托住剑尖,响起娇笑声道:「我因
双足还不能行动自如,阁下请来接剑吧。」

  蒙面人亦感觉陆曼玲举动离奇怪异,不禁踌躇,但不欲示弱,缓步走向前去,
口中笑道:「我与姑娘,萍水谋面,怎么相信得过兄弟?」

  陆曼玲道:「和信与否,自有主宰,接与不接,权在阁下。」

  蒙面人心神一震,道:「倘姑娘捏碎灵珠,兄弟借剑无异废物。」

  陆曼玲道:「阁下只说借剑,并未说出借灵珠,两事不可相提并论。」

  蒙面人藉着说话,思忖如何出手接剑,使陆曼玲不及措手损毁避毒宝珠,一
面也想到陆曼玲此举并非善意,暗暗留神提防。果然,陆曼玲心存除却蒙面人之
念,因为她瞧出蒙面人似未尽全力,欲俟最后数招才显露真才实学折辱风尘神乞
长孙琰。

  她深知长孙琰刚烈,偌大的声望如败在蒙面人之人,无颜再留,必一怒而去,
那时自己又坠入孤立无助,是以她施展反宾为主,攻心为武之策,见蒙面人踌躇
为难,不禁又娇笑道:「阁下是志在借珠?抑或不敢接剑?」语音温婉,无形中
却有咄咄逼人之感。

  长孙琰此时胸中恍然悟出陆曼玲用意,暗暗慨叹道:「后生可畏,这丫头委
实不可轻视。」屋上的奚凤啸亦不胜惊骇陆曼玲心计绝伦。

  这时,蒙面人微笑道:「姑娘太轻视兄弟了,兄弟因尚未分胜负,姑娘虽慨
然借剑,只怕传扬出去兄弟将蒙失不白之誉,一番善意,适得其反。」他说话时
却在陆曼玲身前不及丈外处来回踱步,佯作本志不在碧虹剑,其实是在择一极为
有利的方位,猝然出手夺剑。

  忽见蒙面人迅疾无伦一个旋转,道:「既蒙慨赠,兄弟却之不恭了。」话甫
落音,两臂错腕抓向陆曼玲手中碧虹剑而去。

  十指方出,突听殿外传来展天行喝道:「庞贤弟不可鲁莽逞强,蜂虫有毒,
慎防暗算。」蒙面人如中蛇蝎,倏地仰面斜翻开去。

  只见展天行率着玉面张良茅焕等十数人疾掠而入,一见长孙琰,展天行堆着
满脸笑容,抱拳一拱道:「原来长孙大侠在此处?长孙大侠近来可好?」

  长孙琰寒着一张脸道:「老化子睡够吃饱,无病无灾,不敢劳问。」

  展天行微微一笑,转面目注蒙面人,道:「庞镇寰老弟请看老朽薄面,莫使
老朽为难,让陆姑娘安然离去吧?」

  奚凤啸觑望蒙面人身材竟是越瞧越神似庞镇寰,暗惊道:「茅焕猜测不错,
庞镇寰心怀叵测,鬼脸老者无疑是他易容乔扮。」

  只见蒙面人道:「兄弟并不姓庞,更非庞镇寰,展帮主认错人了。」语音冷
森如冰。

  展天行不禁一呆,惊疑地望了玉面张良茅焕一眼。茅焕装作未见,迅疾地移
开目光,面色平淡无惊。展天行只得强咳一声,道:「展某冒昧,失礼已极,阁
下何妨一露庐山真面目,容展某瞻仰。」

  蒙面人断然厉声道:「不行。」展天行不禁面色一变,忽见殿外飘然走入一
双人影,正是庞镇寰与一神态骠悍,浓眉大眼,英气奕奕的少年。情势急转,令
展云行愕然失措。

  蒙面人冷笑道:「庞镇寰不是来了么?兄弟并非是他足无疑的了。」庞镇寰
望了蒙面人一眼,目泛怒光,趋向展天行之前附耳密语数句。

  展天行不禁面色猛变,道:「老龙神怎敢如此。」说着用手一招,率众身迈
向殿外而去。

  蒙面人哈哈朗声大笑道:「兄弟也不愿借剑了,祝二位一路平安。」身形倏
地拔起,向殿顶破孔冲出疾杳。风尘神乞长孙琰不禁随着蒙面人穿空站定殿顶,
只见蒙面人身如流星曳电远在数十丈外,惊此人身法奇快。

  突然,不远忽冒起一条身影,奔空追向蒙面人而去,正是在寺外与自己一言
不合出手拚搏的奚凤啸。老化子目送两条身影先后消失后,不禁叹息出声,只觉
蒙面人举动迹近玄虚怪异,而奚凤啸亦是迥异导演,不可理解,是友是敌,迄今
难分。

  只听陆曼玲娇声呼道:「长孙伯父。」

  长孙琰应了一声,一跃而下,只见陆曼玲已盈盈立起,覆面乌巾始终未曾揭
露,仅露出一双剪水双眸,晶莹清澈,仿佛甚美,不禁慨叹道:「老化子无此定
力,在危机四迫之中,尚能运功疗伤,一面运用机智却敌,真是后生可畏,老朽
老矣。」

  陆曼玲暗中秀眉一皱,娇笑道:「伯父别说好听的话啦,你老人家不曾听得
老龙神上官相也赶来了么?前路艰危可知。」

  长孙琰道:「你不在琼岛伺奉令堂来此中原惹起是非杀劫则甚?」

  陆曼玲笑道:「侄女即是不离开琼岛,他们就不会寻来么?」

  长孙琰不禁哑口无言,暗道:「老化子与这位侄女几乎十年不见,如今她习
成一身绝艺,机智多谋,而且举动诡秘,化子倒要瞧瞧这丫头此来中原耍的什么
花样?」

  长孙琰道:「前往何处?」

  陆曼玲道:「伯父随定侄女错不了。」说着人已向殿外走去,风尘神乞长孙
琰摇摇首疾弃随而去。

  晚霞绚烂,将本来多彩多姿的济南大明湖又平添了几分艳丽。济南在周代为
齐国之地,秦代为齐都之地,汉初设济南郡,三国时屑魏,晋置济南郡,隋初废
济南郡嗣即为齐部,唐称齐州,后改临淄郡,宋改为府,元置济南路,明后济南
府,有清一代因之。

  鹊华二山巍峨城北,冈岭相连,隐隐若长堤,城南则干佛山高时,环其三方,
是以济南全城地形凹下,成一盆地,缘城诸水,皆由南山下注,而为北面之山冈
所束,流路缩狭,因之随地涌出,有七十二泉之胜,其中以约突泉为冠。

  诸泉汇为大明湖,在城内西北隅,环周十二里,碧流环回,水木明瑟,冬冷
冰天,夏挹荷浪,秋容芦雪,春色扬烟,对湖千佛山,奇伟深秀,梵宇屡次,苍
松翠柏,远望如画屏。千佛山后傍山靠溪一条柳荫小径上隐现出一个黑衣蒙面人
疾奔如电向一所大庄院而去。庄院之前,古木参天,枝柯交接,匝荫十亩,身临
此境,暑气全消,清风徐来。

  蒙面人回面冷笑一声,身形一闪倏然隐去。片刻,柳荫小径中现出奚凤啸,
身法如行云流水走去,他似知蒙面人必落在巨宅中,但他目睹蒙面人武功之高,
令他有所踌躇,心内不住盘算进宅之策,只觉无计可施。突然,耳闻一个少女语
声传来道:「奚少侠。」莺声沥沥,甜脆悦耳。

  奚凤啸不禁一怔,循声望去,只见一个貌美翠衣少女俏生生立在溪畔一棵垂
柳之下,他先尚未认得真切,俟他瞥明是何人后,不禁出声诧道:「春梅姑娘,
你怎么在此?」

  春梅嫣然一笑,乳燕穿林掠在奚凤啸身前,星眸注视了一眼,轻摇螓首道:
「婢子一路暗随少侠甚久了,但少侠易容甚真,一直不敢冒叫,及觉体态步法除
了少侠外并无其他人,忍不住出声呼唤,果然是奚少侠。」

  奚凤啸诧道:「你暗随在下多久?」

  春梅道:「就是少侠故弄玄虚,将齐绍鸿的首级以无形天罡指力使之悬空,
婢子正在酒楼上。」

  奚凤啸愕然诧道:「之后情形你都目击无疑么?」春梅含笑点点头。

  奚凤啸又道:「那么施展铁蝙蝠夺去避火珠之人,姑娘必然目击?」

  春梅摇首道:「这人身法太快,婢子无法追及。」

  奚凤啸略一沉吟,道:「何姑娘也来了么?」

  春梅闻言不禁玉容惨淡,黯然一笑道:「此处非淡话这所,少侠可否与婢子
泛舟湖中一叙,我家小姐有紧要之事重托,小姐说少侠谦谦君子,一诺千金,可
资信赖。」

  奚凤啸见春梅神色,不禁心中一惊,必是何湘君又遭困厄,忙道:「何姑娘
有事吩咐,在下焉敢不遵。」说时不禁望了巨宅一眼。

  春梅道:「小姐之事似与黑衣蒙面人有关,少侠终须与他碰面,无须亟亟。」
说着身形一动,朝干佛山奔去。奚凤啸满腹惊疑随春梅之后掠上千佛山。

  碧波笼月,远山含烟,大明湖又是一番景色,令人心醉神迷。岸柳婆娑外停
有十数艘游艇,航艇清洁精雅,与秦淮河游船相仿佛,所制酒菜极为可口,摇船
均为十八九岁船娘,其中不乏秀丽,虽是布衣裙褂,却也楚楚可人。

  船娘见奚凤啸春梅走来,一拥而上,奚凤啸随意挑了一艘登上。其时湖风习
习,四处飘香,游目四望,湖光山色,尽收眼底,濯魄心,如登仙境。船娘送上
六味小菜及一壶自酿美酒,轻声笑道:「这酒是金钱泉水所酿,其醇如胶,多饮
只微薰而不酩酊,老爷太太请放心饮用。」说着一福退下,走在船头长篙点水缓
缓驶离湖岸,橹桨伊哑如吟。春梅闻得老爷太太,不由娇羞满面,低啐了声。

  奚凤啸似若无闻,握起酒壶,满满地斟了两杯,笑语劝用。春梅聪明伶俐,
知奚凤啸腹中饥饿,暂不提正事。俟两人用至半饱时,才凄怨出声长叹道:「我
家小姐已受暗算,似是一种无名奇毒所害,现四肢疲软乏力,困居燕京旅邸,婢
子奉命谋取避毒珠,如遇少侠即恳少侠相助。」

  奚凤啸不禁大惊道:「小姐受了何人暗算?」

  春梅凄然一笑道:「不知,小姐推测出是太极双环刘文杰、龙泉驿的黑衣蒙
面老贼其中一人,眼前少侠追踪之人与蒙面老贼似大有关系。」

  奚凤啸点点头道:「在下追踪这人原因在此,那避毒珠是否就是在陆曼玲那
口碧虹剑柄上?」

  春梅道:「正是,陆曼玲武功已臻化境,又得风尘神乞长孙琰之助,婢子武
功微薄,不愿轻举妄动,展天行上官相等人又志在必得,终须掀起一片腥风血雨,
何况这黑衣蒙面人施出欲擒故纵之策,用意至为阴谲……」

  奚凤啸道:「姑娘是说从黑衣蒙面人身上定可找出陆曼玲下落,但依在下看
来,陆曼玲也是心计至工,她未必就不知道黑衣蒙面人心意。」

  春梅娇笑道:「鹬蚌相争,才可渔翁得利。少侠睿智无匹,见机行事,毋须
婢子多言。」说着,忽伸纤手指向湖心远处,接道:「婢子所料不差,陆曼玲不
是也来了么?」

  奚凤啸不禁一怔,循着手指望去,只见一支画航飘浮驶来,首尾各挑起一支
流苏宫灯,红焰映射朦胧如步。帷幕半卷,隐约可见陆曼玲与风尘神乞长孙琰相
对而坐,老化子正举碗豪饮,两腋风生,陆曼玲仍然玄巾蒙面装扮。席旁侍立着
四个捧剑女婢,船首分站着一双彪形大汉,两目精芒如电,分明身负内家绝学。

  奚凤啸暗暗称异,忖道:「看来春梅已预知陆曼玲的行踪,他同行似并非一
人。」不禁目露疑容道:「姑娘此来仅你独自一人么?」

  春梅道:「还有崔星五大侠。」

  奚凤啸长长哦了一声,继又问道:「那么你小姐有何人侍奉,丢下她孤伶伶
一人,恐怕……」

  春梅见奚凤啸神情忧急关切,忙道:「少侠放心,小姐在京自有人侍奉,何
况铁面钟馗杜长龄亦已赶奔燕京而去。」

  蓦地,湖畔冲起一道旗花,夜空中顿现流射红焰,映出夺目异彩。陆曼玲所
乘那支画舫顿时落篙栓住湖心,船首一个彪形大汉长身一跃翻落在船尾,双掌交
叉护在胸前,炯炯目光凝向那旗花放出之处。四个女婢疾然旋身,面向外立,剑
尖斜挑凝式「笑指天南」,这是内家剑学一式绝招,源出于武当,春梅看得真切,
只觉心头微震。

  陆曼玲与长孙琰仍若无事般,身形坐着未稍移动,春梅悄命船娘将乘舟不可
靠得陆曼玲画航太近,船娘几曾见过这等怪事,不由惊得小鹿撞胸,怦怦直跳。
只见三条快舟,鱼贯衔随,疾行似箭般,向陆曼玲所乘画舫而去。

  为首一舟船首站立着青衣少年,年约廿三四岁,玉面朱唇,双目精芒炯炯,
含蕴着冷森气味。其余两舟载着十六个锦衣武士,在月色这下分外壮观雄伟。青
衣少年含笑朗声道:「陆姑娘真是信人,在下为事所误,来旦一步,望乞海涵是
幸。」炯然目光注视那艘画舫上。

  但听风送陆曼玲语声道:「尊驾函中之言如是实在,不妨过舟一叙。」

  青衣少年微现踌躇之色,但立即朗声笑道:「在下约请仅限姑娘一人,此事
非但关系姑娘生死,而且影响整个武林,姑娘如相信得在下,请撤除从人,在下
自当过舟一谈。」

  陆曼玲道:「我舟中之人均是忠诚不二,决无外泄之虞,尊驾故作神秘,心
怀诡诈,我怎能相信尊驾是个谦谦君子,何况我犹未知道尊驾真实来历……」

  青衣少年突然仰面发出清澈长笑道:「久闻姑娘机智过人,今日一见,果然
不差,但姑娘疏忽了一点,在下处心积虑数月,周署万全,姑娘寥寥八人,实逃
不出在下严密伏桩,天罗地网之下,奉劝姑娘,还是俯首认输为上。」

  陆曼玲冷笑道:「我与尊驾有何怨仇,值得尊驾处心积虑图谋于我?」

  青衣少年哈哈朗笑道:「在下说过,兹事体大,足以影响整个武林,不便明
言相告,但一俟姑娘为寒舍上宾时,自然明白。」

  陆曼玲冷冷笑道:「只怕今晚尊驾意愿如同梦幻泡影,弄巧成拙了。」

  青衣少年道:「姑娘不过倚仗长孙老乞儿,误认有恃无恐,不是在下故作狂
妄,老乞儿自身难保,未必护得住姑娘。」风尘神乞长孙琰闻言不由气往上撞,
霍地立起。

  陆曼玲微一摇手,示意老化子不宜轻举妄动,暗道:「侄女不知他已处心积
虑,一时托大前来应约,他虽未必困得住侄女,但恶战难免,伯父还怕没有舒展
筋骨的机会么?」长孙琰怒哼一声,幸幸然又坐了下来。

  又听陆曼玲道:「尊驾无非欲夺取我那口碧虹剑,此乃身外之物,有何可珍,
尊驾实用不着这等铺排,只消派一介之使明言相借,立即慨允交出。」

  青衣少年不禁一怔,道:「在下不信姑娘之言?」

  陆曼玲冷笑道:「我一言九鼎,决无更易,不像你们须眉男子,口蜜腹剑,
什么无耻之行,都做得出来。」

  青衣少年闻言不由玉面一红,目中泛出一抹狠毒杀机,口中却朗声大笑道:
「如此说来,在下可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。」用手一指舟为首锦衣武士,
低语了数句。

  那锦衣武士立时身形一振,拔空而起,身法美妙两臂一张,盘旋飘落湖面,
施展燕子三抄水身法,几个起落,已沾上陆曼玲所乘船首。立着船首的彪形大汉
忽绽出一声春雷似大喝道:「跪行进入。」那锦衣武士闻得喝声,只觉心神猛震,
不由脸色大变,狞笑一笑,昂然直入。

  彪形大汉斜闪一步,身躯迅疾无伦的一个旋转,右手两指飞点锦衣武士脉门
要穴。这—式是昆仑不传之秘「旋风摘斗」,奇奥不则,令人难以防卫,指式迅
如雷奔,锦衣武士若被他点上,必然当场毙命无疑。指力如割,堪堪点上锦衣武
士脉门,锦衣武士心神凛骇之下却临危不乱,身形突往前栽化为「风沾扬花」,
右肘横撞对方两指,左掌暗运重手法猛推向彪形大汉小腹「气海」重穴。

  身形变化奇诡,出手部位攻其必救,彪形大汉暗惊这青衣少年手下俱都是如
此武功高强,今宵之势谅凶多吉少,不禁深深忧虑,忙倒踩七星步疾闪而开。他
一退又进,展开掌弍,叠涌如潮向锦衣武士猛攻而去。锦衣武士亦抢攻出于,迅
如雷电,展开一场生死拚搏。

  青衣少年似胸有成竹,嘴角含着一丝耐人寻味的谲笑,两道炯炯眼神竟不向
陆曼玲舟上望一眼,却凝注在奚凤啸舟上。突然,青衣少年嘴唇略动,右侧梭形
小舟向奚凤啸座舟驶去,须臾靠近,一个锦衣武士沉声喝道:「两位如非陆曼玲
之友,请即离去,免受无妄之灾。」

  奚凤啸冷笑道:「在下泛舟游湖,又不干官府例禁,你们江湖人物是越来越
肆无忌惮了,在此有王法之处,竟公然寻仇凶杀,哼,你认得在下是谁么?」

  锦衣武士闻言不禁—怔,真摸不出奚凤啸底细,奚凤啸除了面目森冷之外,
气度雍容,满口京腔,神似一介贵胃,那女的端庄秀丽,不显轻佻,大家风范,
暗道:「这一男一女八成是王侯子弟,官宦千金,我等武林人物实犯不着招惹官
府。」心念一定,右手略摆,疾转船首如箭驶向青衣少年之前低语了数句。

  青衣少年微皱历不语,目光移向陆曼玲舟中。突然,彪形大汉一掌击中锦衣
武士胸脯,轰的一声如中败革。这一掌之力,何止五百斤,彪形大汉只觉虎口欲
裂,震得倒退了两步。锦衣武士身形一晃,不退反进,双掌快如风攻出九招,辛
辣已极。

  彪形大汉先机尽失,被锦衣武士疾快凌厉的招式逼得一连后退至舷上,哎哟
一声,失足坠下湖中。舱中疾掠出一双女婢,厉叱出声,两支长剑寒光电奔向锦
衣卫而去。锦衣武士鼻中冷哼一声,抡掌迎攻。他掌式愈攻愈快,宛若疾风骤雨,
双剑却越来越慢,剑锋所指,竟似朝无数不同方位刺来,非但将锦衣武士凌厉掌
式逼得荡了开去,而且身形连连闪避。

  锦衣武士虽然练有混元气功,不畏刀剑,似也有气功练不到的单门,只觉一
双长剑攻来,均是攻至自身混元真气不能护住的要害重穴,不禁骇然色变,豆大
冷汗涔涔冒出滚下,青衣少年亦为之目露惊愕之容。奚凤啸与春梅目不转瞬,也
注视着双方攻守拚搏。

  忽然奚凤啸向春梅低声道:「那锦衣武士虽有一身横练,一双女婢剑势却毫
厘不爽攻向他练不到之气门罩穴,所以锦衣武士显得手脚忙乱,闪避无方。」

  春梅道:「这一点婢子也瞧出来啦,显然她们知道锦衣武士武功来历。」

  奚凤啸摇首道:「这是陆曼玲密语传声指点。」

  春梅尚是不信,目光凝向陆曼玲身上,只见陆曼玲嘴唇微动,那蒙面纱巾已
然揭上,露出瑶鼻下面半张美好的轮廓。此时已深信奚凤啸眼力锐利,言之不虚,
不禁面露忧容,道:「陆曼玲武功如此之高,避毒珠恐不能顺利到手。」

  奚凤啸忽见站在船首的船娘偷偷别过面来,眸中现出一抹异光。虽然一瞥即
隐,奚凤啸却瞧在眼中,不禁心中一动,暗伸两指,虚点了船娘身后「神堂」穴
道一指。船娘只觉背后一冷,神智渐渐不清,身形虽然不倒,目中景物一片模糊。

  奚凤啸不动声色笑道:「天下事无一蹴即成之理,姑娘暂释忧念,你我见机
行事。」

  春梅摇首凄然一笑道:「只怕小姐不能等待,因循误事,婢子纵然粉身碎骨,
莫赎其咎,少侠不能俟隙出手劫夺么?」

  奚凤啸闻言只觉心神一震,知报恩之念不禁油然泛起,点点头道:「在下当
不辞万难,犯险一时,且俟片刻如何?」


            第九章为酬红颜智取宝剑

  蓦地——湖心陆曼玲舟中忽腾起一声凄厉惨嚎,只见一双女婢两支寒光闪奔
长剑刺入锦衣武士两胁距「天豁」穴一寸三分部位。锦衣武士那惨叫甫一夺口凄
厉呼出,眼耳口鼻的鲜血奔出,俯身栽下水中。

  青衣少年不禁勃然变色,两舟其余十五锦衣武士纷纷疾射扑向陆曼玲舟上。
立时为四个持剑女婢一双彪形大汉接着,但人数悬殊,十五锦衣武士个个都持有
不同奇形兵刃,不啻如虎添冀,攻势强猛。

  青衣少年突朗声大笑道:「陆姑娘,你必须三思,在下在此大明湖四周布下
无数高手,只须一声令下……」说着又是一阵朗笑入云,道:「姑娘已成笼中鸟,
依在下之见,宁可身为座上客,岂能屈作阶下囚。」

  陆曼玲只当未听见,全神贯注双方拚搏,发现自己这面岌岌可危,正待离座
而起,突见风尘神乞长孙琰身形穿出舱外,拳腿交飞。老化子一加入,战况立变,
一双锦衣武士顿被长孙琰雄厉的掌力打下湖心。青衣少年面色微变,仰面振吭发
出一声长啸。啸声悠长响亮,随着夜风传了开去,回应不绝。

  奚凤啸忙道:「姑娘,你不如去南关峨英祠等候在下,在下如能取得碧虹剑,
明午以前准必赶至,否则,在下定遭凶险。」说着,连声催促。

  春梅微一踌躇,暗道:「自己在旁,已感到碍手碍脚。」一声好字出口,身
形已射出舟外落入水面,疾从片片荷叶丛中,似点水晴蜒隐去。

  啸声尚是袅袅不绝,湖面突现出十数条快舟,其行似箭,射出数十条飞弩,
锐啸破空,投入陆曼玲舟中。箭簇一击实,立即冒出一道火焰,着水燃烧起来,
转眼,整个舟上火光熊熊,烈焰腾空。

  陆曼玲穿出舟外,不落向湖面,竟投往青衣少年舟中,身形悬空,振腕碧虹
剑疾出,九点寒星分袭青衣少年要害穴道。青衣少年冷笑一声,挫腰一仰。两腿
猛踹,身形贴波飞射出七八丈外。他那一踹之力,小舟竟翻了一个转身,沉没水
底,咕噜噜冒出一串水泡。

  陆曼玲没料到青衣少年诡谲歹毒如此,一剑挥空,身形落下才惊觉不妙。幸
亏她轻功绝顶,另一足顺着水面一滑,腾空而起,岂知青衣少年身形回旋反扑而
回,两指疾点向陆曼玲脉门要穴。一缕暗劲,奇寒如刃,身法更是奇奥迅诡,陆
曼玲离水腾空式子用得过猛,真气不能在转瞬间由浊换清,无论如何闪避不开青
衣少年奇袭之下。

  眼看陆曼玲就要伤在青衣少年指力之下,陆曼玲情急将碧虹剑脱手飞出,青
霞一抹削向肯衣少年伸来手臂。青衣少年竟不闪不避,两指依然夺般点向陆曼玲
要穴,出声哈哈朗笑。笑声才一出口,青衣少年猛感头顶罡风袭至,不禁面色一
变,两足急踹,贴着陆曼玲云发滑过,沾足一片荷叶,腾空又起。

  那奇袭青衣少年之人正是那奚凤啸,如影随形向青衣少年追去,前后逃逐,
转眼已落在湖畔。青衣少年别面一望,见是奚凤啸,不禁冷笑道:「朋友多管闲
事,休怨在下心狠意毒。」

  奚凤啸沉声道:「我本不愿多事,只是尊驾杀人放火,王法不容,何况天下
事天下人管……」青衣少年冷笑一声,双臂抡攻,掌式奇诡辛辣。

  奚凤啸已非昔下可比,交手经验大增,立掌为刃,划空锐啸迎击,出招更是
出人意表,变化莫测。这时,陆曼玲自奚凤啸解救丧身之罹后,已把脱手飞出碧
虹剑捞在手中,感念奚凤啸救命之德,亦向奚凤啸之后掠去。

  站定湖岸后,别面一望,只见自己所乘画舫渐沉入湖底,火焰已熄,湖面上
冒出一股浓烟,老化子与四婢一双大汉均在湖心小洲上与锦衣武士多人激搏猛烈。
心知老化子等人无法突出重围,锦衣武士个个武功卓绝,有心赶去施救,但一想
到青衣少年诡毒,暗道:「蛇无头不行,打蛇应在七寸上,只将此人除去,何愁
重围不解。」

  一眼瞥见奚凤啸出招奇奥,虽然手法似嫌生硬,不能一气呵成,似其武学正
邪之长,攻向部位令人难测,补救这一缺点足足有余,不禁大大惊异。看奚凤啸
年岁约莫四旬上下,一身武学集佛家玄门怪异,令陆曼玲百思不解。

  就在她略一怔神间,暗中不远处突冒出十数条迅快的身影扑袭而至。当头一
人荡起一片寒光刀影扑来,陆曼玲身形斜闪,左腕疾出,一扣扣着那人曲池穴,
拧腕一拗,运足蹴出。那人一条右臂,生生被陆曼玲拗折,痛得冷哼甫出口际,
猛感尾间穴如中千斤重击,变为凄成惨叫,身形巳被踢起半空。

  陆曼玲身形疾旋,碧虹剑招出「百鸟朝风」、「千钓垂江」,流芒四射,率
相扑来三匪立被殃及,一双大汉尸分四截,鲜血溅飞,另一匪左臂离肩飞出,血
涌如注,惨叫坠地。其余众匪顿被慑住,齐齐刹住前扑之势。暗中又有数十条身
影遥遥扑来,看来,青衣少年已下决心,宁可牺牲百人性命,亦不能使陆曼玲逃
出手外。

  青衣少年武功已臻上乘,奇招迭出,式式辛辣,却暗惊奚凤啸手法奇奥逼人,
错非自己,早败在对方奇奥武学之下,只觉奚凤啸是他平生唯一劲敌,不禁大喝
道:「阁下若再不知进退,休怪我绝情辣毒了。」

  奚凤啸显然不必求胜,心内只在盘算如何能将碧虹剑得手,趁隙劫夺,又恐
贻卑鄙无行之讥,但感举措难定,大大为难。忽闻青衣少年大喝入耳,不由一震,
手法略缓得一缓,不料青衣少年趁虚切入,掌发如雷,一片排山劲风,破空如潮
撞去。

  奚凤啸右掌迅疾一翻,一招「五丁关山」吐劲猛按而出。掌力相接,一声巨
震响起,劲风回旋,石走沙飞,周边树木逼得偃倒。但听青衣少年喝道:「阁下
武功不凡,再接在下一掌试试。」双掌疾并倏翻,平胸推出一招「移山填海」,
一股狂飚宛如怒澜决堤,万马驰奔向奚凤啸撞去。

  青衣少年一招出手,立即潜龙长升天拔起,身形疾旋倒扑而下,右掌迅如电
光石火按向奚凤啸头顶百汇穴。两种迥异不同的武功在弹指间完成,几乎辩识不
出孰先孰后,速度之快可想而知。奚凤啸与青衣少年掌力狂按,只觉两臂一阵撼
震,胸前气血翻腾,身形拿桩不住,蹬蹬倒退两步。

  他身形犹未稳住,蓦闻青衣少年喝声,不禁心神大骇,猛感一股如山劲力往
胸前推撞而至,忙移宫换往外闪了开去。奚凤啸有自知之明,深知自己仗着惊人
的记忆力,以及上乘的秉赋根骨,以及奇特的际遇,天下各门各派神奇武学几乎
谙晓七八,差堪挤身武林高手之列,但内力修为应循渐进,讲究一分火候,一分
功力,决不能滥竽充数,是以他不愿硬拚。他才闪避开去,蓦感头顶劲风下压,
势如雷霆万钧,不禁大骇,暗道:「我命休矣。」

  此时,陆曼玲见匪党甚众,起念除去青衣少年,此人若死,重围立解,心意
甫决,突发现奚凤啸已身临境,不禁叱道:「撒手。」身形夺空,碧虹剑振腕挥
出,只见漫空寒飚,万点金星,势如天河倒泻袭向青衣少年。

  剑势未至,寒气已自逼体如砭,青衣少年迫得疾撤右臂,身形斜泻落地,迅
疾无伦在胁下抽出一柄缅钢软剑,振腕呛啷一声龙吟过处,软剑伸得笔也似的直。
只见青衣少年目中精芒电射,杀机内蕴,阴恻恻发出一声冷笑道:「陆姑娘,你
这是自讨苦吃,怪不得在下。」匪徒们纷纷逼近,散布四外,按刃不动,只待一
声令下,合攻出手。

  奚凤啸忽一跃而出,向一个持剑黑衣汉子扑去。他那扑势迅如电奔,黑衣汉
子待奚凤啸扑至近前,才予惊觉,慌得举剑上挑,寒光电奔,刺向奚凤啸胸口七
坎死穴。奚凤啸冷笑一声,施展空手入白刃神奥手法,一把夺下长剑,右腿飞踢
在汉子左腿胫骨上。

  「咔喳」一声,胫骨立时折断,一声惨叫随着腾起,那汉子身形被踢飞五六
丈外,血如泉涌。奚凤啸立时掠回原处,与陆曼玲并肩而立,左掌立胸,右手横
剑上挑,脚下暗扣子午,身形微欠。

  青衣少年见奚凤啸捕杀一名手下,目中杀机毕露,及见奚风啸剑诀一捏,不
禁骇然变色。少林七十二宗武功外,有一宗达摩绝学「降龙伏虎」剑法,历代相
戒列为传之秘,仅掌门至尊及根骨奇佳,品行端正,修为功深的弟子获此真传,
虽有此规律,但除掌门至尊外,少林二十三代数百年来仅有限五人获此际遇,这
套「降龙伏虎」剑法起手式「我佛问心」,只觉心底泛起一股奇寒,眼中不禁露
出悸骇神光。

  陆曼玲亦认出奚凤啸剑诀来历,不禁暗诧,忖道:「看来此人武学博杂异常,
难怪精而不绝。」遂向青衣少年道:「狂言无异,请即出招。」

  青衣少年面现踌躇之色,沉吟不语,似大感为难。突随风飘送过来一阵洞箫
声音,曲调靡和悦耳,如怨如慕,缠绵悱侧。青衣少年神色不禁一变,单掌一挥,
转身遁空疾杳,手下匪徒亦纷纷窜逃一空。情势变得太突然,陆曼玲不禁一愕,
转引投向湖心小洲,只见风尘神乞孙长琰率四个女婢一双彪形大汉乘着一支梭形
快艇如箭驶来,转眼泊抵湖岸掠了上来。长孙琰七人负伤垒垒,肩背伤处鲜血仍
自溢出,神色激动气忿。

  陆曼玲道:「伯父伤势无碍否?」

  长孙琰自泛怒光,冷笑道:「老化子死不了,日后自有他们好处。」

  陆曼玲笑道;「洞箫解围,伯父可知此人来历?」

  长孙琰闻言答道:「箫音甚熟,似为老化子昔年旧友,但久未谋面,听说此
人已仙去……」

  奚凤啸冷笑道:「这大明湖只准你来此以?」长孙琰不禁语塞,目中精芒如
挟霜刃怒视着奚凤啸。

  陆曼玲深知这位伯父习性,对瞧不顺眼之人,立即伸手较量,嫡侮怒嘲备至,
故老化子虽名动武林,但为此僻性结怨不少,正要出言劝解,只听不远处传来朗
朗语声道:「长孙老前辈在此么?」

  长孙琰不禁一怔,循声望去,只见一条修长人影踏着如银月华拂林飘然走来。
距离既近,看出来人是三旬开外背剑布衣道人,长孙琰愕然诧道:「道长是谁?
老化子素昧平生……」

  那道人打一稽首朗声笑道:「家师玉箫真人,与长孙老前辈昔年知交莫逆,
特遣贫道恭迎老前辈等诸位前往一叙。」

  长孙琰不禁面泛喜容,长长和气了一声道:「原来是九宫旧友,怎么令师不
亲身前来?」

  道人答道:「家师五年前迁来东岳,久已不问江湖是非,不愿与老前辈对头
人明面相见,故以洞箫宫律慑退,家师现在贫道俗家师兄处,倘蒙见允,贫道头
前领路。」

  长孙琰大笑道:「老化子极愿一见令师,道长带路吧。」道人打一稽首转身
迈步行去。

  长孙琰向陆曼玲道:「我们走吧,那牛鼻子必知青衣小贼来历,他若道出,
不无裨益于你。」

  陆曼玲略颔臻首,身开展动走出数步,发觉奚凤啸尚屹立原处,似未打算同
行,回面说道:「尊驾不去么?」

  奚凤啸心下甚是作难,不随陆曼玲前往,恐无法取得碧虹剑,若与同行,又
防陆曼玲长孙琰疑嫉自己心怀叵测,为此煞感踌躇。几经思虑之下决定暗蹑尾随,
闻得陆曼玲之言,不禁一怔,摇首笑道:「在下局外之人,路见不平,伸手相助,
如今姑娘转危为安,在下就此辞别,姑娘请珍重。」

  前行中年道人突止步回身朗笑道:「老前辈对头,爪牙尚潜伏周近,如不急
行,只怕他们知道家师未亲身前来,又卷土重来。」

  陆曼玲道:「尊驾不如与我等同往一行,以免孤身无助,身遭不测,见过玉
箫真人后再走不迟。」蒙面纱巾一双星眸凝视着奚凤啸。

  奚凤啸略一沉吟,慨然答道:「在下愿随同前往。」慢步走向陆曼玲身后。

  中年道人身形展处,竟是越来越快。长孙琰一行亦是快步如飞,迳向一座山
凹处走去。风送涛韵,叶阴月漏,碧空如洗,纤云不染,夜色迷人。约莫半个时
辰过去,隐隐可见一幢宅院座落于山阴处,中年道人随地发出一声清啸,飘回夜
空。

  奚凤啸见并非自己追踪黑衣蒙面人那所巨宅,不禁心下略宽。穿越数株合抱
交柯的龙爪槐荫,只见巨宅门内走出四个小童,各提着一盏油灯笼,红光外映。
须臾,缓缓踱出一个皓首龙须身着八卦衣老道,后随一个面形团团,三绺长须中
年富绅。

  长孙琰疾趋向前,大笑道:「老化子只道牛鼻子已仙去,不知在此又得重逢。」

  玉箫真人含笑道:「贫道浮云野鹤,不履尘世已久,武林中人以讹传讹。认
为贫道已死,其实浮生若梦,黄梁一枕,贫道概不足念。」

  长孙琰大笑道:「高论卓见,听牛鼻子一席话,老化子胜读十年书。」随即
与众人引见,至奚凤啸时,奚凤啸忙道:「在下闵荣。」

  玉箫真人含笑为礼,转面手指着随立之中年富绅道:「这是贫道弟子袭焕翔,
弃武从商,积赀百万,落藉在此。」龙焕翔立时趋前,殷殷执礼。

  一阵寒喧后,袭焕翔立即领着众人走入一间宽敞的客厅,厅内布置得富丽中
不失典雅,壁间悬挂名家字画,令人怡情夺神。袭焕翔待众人落座献上香茗后,
即命仆厨摆下一席丰宴,这宅中仆从如云,穿梭不息,咄嗟间宴已摆下。

  玉箫真人笑道:「神乞口福不浅,贫道徒儿重金礼聘八闽良厨治席,神乞足
以大快朵颐了。」

  长孙琰宏声大笑道:「老化子未吃,已自馋涎欲滴了。」袭焕翔请众人入席
就座,长孙琰身居客位,推请上座。长孙琰推辞不获,笑道:「恭敬不如从命了。」

  入座后举目一眺席间,果然是闽菜,目光瞪着一味红槽鳗,香喷喷直冲入鼻,
老化子如在平时,早就伸手就抓了,啧啧赞不绝口,道:「色香俱佳,味道决差
不了。」一个青衣小僮在每人杯中斟酒,酒色碧绿如胶,芳香四溢。

  酒过三巡后,长孙琰长叹一声,道:「如非牛鼻子箫声驱敌,老化子已陈尸
湖底了,可否见告这小贼来历?」

  玉箫真人道:「贫道避世已久,江湖是非早杳不入耳,月前下山,才得闻武
林中为白阳图解已掀起一片血腥杀劫,神乞你问焕翔或可告之。」

  袭焕翔立时答道:「距寒舍十五里远近,有一神秘武林人物隐居,平日深居
简出,外人不知,晚辈在五年前落藉于此,未及三月,即有一少年慕名来访,自
称姓侯,却是神秘武林高人长子,胸中才学颇佳,谈古论今,武林典故,无不中
肯。他知晚辈出身来历。」说此略略一顿,又道:「此后频频来访,与晚辈颇为
投契,有时显露一手半招武学,已臻化境,晚辈自愧不如。」

  长孙琰突出声道:「贤契可有回拜么?」

  龚焕翔摇首道:「他从未启齿邀约晚辈,似有碍难之处,晚辈疑心他父子乃
绿林剧盗,为掩人眼目计,在此广置田庄,晚辈亦不愿探入隐私,连累身家无辜。」

  长孙琰目露疑容道:「贤契只知如此么?」

  龚焕翔道:「晚辈仅知如此。」神色真挚,不似作伪。

  陆曼玲道:「那侯姓少年就是今晚所见之人么?」

  龚焕翔道:「正是。」陆曼玲面色微变。

  长孙琰目光望了龚焕翔一眼,道:「贤契将老化子等请入贵宅,就不惧他反
颜成仇么?」

  龚焕翔面色一红,干咳了声道:「说实在话,晚辈同家师路经湖畔,目击老
前辈等诸位陷入危境,原本不配多事,无奈家师故友情深,以箫声惊敌,事巳做
出,骑虎难下,只有看事态发展如何?晚辈料他必不干休,因为陆姑娘剑上避毒
珠是他……」

  正说之间,忽见一个小厮持着一封信函快步走来,递与龚焕翔道;「侯相公
有信请主人过目,下书人立候回命。」

  龚焕翔不禁一呆,忙抽出书信一阅,向玉箫真人笑道:「徒儿料他必不甘休,
他邀徒儿与恩师去东山头晤面,说是有要事相商,并谓展天行与老龙神明晨必来
侵袭,须慎防。」说着离座而起,接道:「徒儿意欲单独前往应约,听他有何话
说,事实明白后,再作妥善安排。」

  玉箫真人略一沉吟道:「为师与你带来一场是非,于心何忍,也说不得不去
一次,不过你须引神乞诸位暂住密室憩息。」

  长孙琰道:「为了老化子的事连累贤师徒大可不必,还是老化子与陆曼玲前
往了断。」须胡无风自动,怒焰逼吐。

  玉箫真人微微一笑道:「神乞火爆的性情仍异当年一般,恃强逞性,于事何
补,看来,贫道方才是多事了。」长孙琰被玉箫真人顶撞得哑口无言。

  龚焕翔随道:「请贺先生来。」一个小僮急奔出厅,领着一个身着蓝布长衫,
气质文弱五旬老者走入。

  龚焕翔道:「贺先生请领长孙前辈诸位暂住密室。」

  老者闻言低应了一声是,向长孙琰长施一揖道:「老前辈请容在下带路。」
说着即往厅外走去。

  玉箫真人与龚焕翔身形一闪,掠出厅外疾杳。长孙琰心中有受久摆布之感,
不禁冷哼一声,但也无可奈何缓缓向驾姓老者身后走去。陆曼玲与奚凤啸并肩而
行,她发觉奚凤啸自始至终未说一句话,神意不属,似有所思,不禁低声道:「
闵老师,对此事有何卓见,不知可否见告。」

  奚凤啸微笑道:「在下局外之人,实不能妄置一词。」其实他只觉玉箫真人
与龚焕翔此举不无可疑,但又无法指出可疑之处,只觉心神怔忡不宁。

  陆曼玲暗道:「怎么此人如此冷漠。」一赌气亦不愿再问。

  他们随着贺姓老者走入一间僻室,室中有通往地穴石阶,一行拾级而下。奚
凤啸只觉石阶多达百余阶,深入地腹,步一落实,进入一间石室。室内壁顶嵌着
一颗核桃大小的明珠,发出柔和的光辉,映着室内景物清澈如画。

  室中为客厅摆设,古朴雅致,左右两门可通往邻室,只听贺姓老者道:「密
室一连七间,寝具酒食一应俱全,请渚位略事休息,贺某告退。」长施一揖转身
退出。

  贺姓老者甫一消失于门外,蓦闻贺姓老者发出一声惨厉嚎声,接着隆隆如雷,
密室石门已闭上。长孙琰知己受愚,厉喝一声,双掌平胸推出,一片排空如潮罡
力向石门推去。轰的一声巨震,石门不动不发毫。长孙琰被震得两臂双麻,目中
怒焰如炽。

  突闻室外传来一阵长笑道:「力敌不如智取,老化子现在有何话说。」笑音
语声发闷,显然为厚重石门挡住之故。

  长孙琰不禁目齿欲裂,听出言语声正是姓候小贼,激愤面色疾转黯然,长叹
一声道:「老化子真不信牛鼻子与侯小贼沆瀣一气,但事实显然,传扬开去,武
林中人都将笑我老化于有目如盲,谬托知己?」

  陆曼玲道:「伯父不可燥妄,事已如此,气又何用?」遂高声道:「阁下与
玉箫真人勾结表里为奸,我等才误中暗算,有什么得意?」

  室外立即应声道:「陆姑娘你错了,应该说玉箫真人龚焕翔中了在下调虎离
山妙计。」陆曼玲闻言不禁望了长孙琰一眼。

  长孙琰厉喝道:「难道玉箫真人不会返转么?」

  「诚如你所言,在下于龚焕迁来落藉之后,便已着手筹划,其家大半数仆佣
均被在下网罗,是以事无巨细,均难逃在下耳目之下。」

  陆曼玲冷笑道:「阁下如此做法存心?莫非龚焕翔与阁下无形中曾结有宿怨?」

  室外侯姓少年朗声大笑道:「江湖之内,利害分明,道义二字已荡然无存,
今日为友,明日为敌,屡见不鲜,最要紧的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。」奚凤啸
闻言不由一凛,只觉人心奇险,防不胜防。

  陆曼玲道:「阁下目的无非志在取得碧虹剑,倘以武功论胜,则毫无怨尤,
用此卑鄙手段,实令人齿冷。」

  朗笑声又起道:「兵不厌诈,姑娘何责人太甚?」

  陆曼玲幸幸然说道:「我看你怎样在我手中将碧虹剑取走,哼,只怕你是枉
费心机。」

  「在下算无遗策,倒是姑娘如在梦中,在下方才在酒席中暗使了手脚,洒下
一种药粉,药性缓和,如漏蚀石,在不知不觉中武功暂时丧失,九十日后才渐渐
恢复,此药无毒,姑娘纵有避毒珠也无法察觉。」说着一顿,又道:「在下知姑
娘心意,未等在下现身之前,将避毒珠毁去,依在下之劝,最好休生此念,风闻
姑娘花容月貌,人间殊色,在下想欲人珠两得。」陆曼玲不禁机伶伶打一寒颤,
星眸中射出两道怨毒神光,却被纱巾蒙蔽无法得见。

  风尘神乞长孙琰长叹一声逭:「老化子今朝阴沟里翻船,死也不瞑目。」说
时已感体内真气不顺,四肢麻冷颤震。

  陆曼玲见状,即知老化子饮酒过多,药力比自己发作得快。再一掠四个女婢
及一双彪形大汉,只觉他们已面无人色,呈献不支之状,不禁悠悠发出一声轻轻
叹息。这叹息声凄侧幽怨,令人心酸泪下。陆曼玲目光掠向奚凤啸,只见他面色
平静,似若无所事,不禁一怔道:「闵老师,你并无异样感觉么?」

  奚凤啸冷冷答道:「姑娘不用担心在下,目前急需忖思逃出之策,如姑娘沦
入魔掌,则不堪设想。」

  陆曼玲不由心中感动,凄然一笑道:「自古道色美非福,红颜薄命,故我以
纱巾蒙面,但料不到……」

  奚凤啸忙道:「姑娘,时刻无多,不妨用搜宫过穴,玉露归元之法,试解这
慢形奇毒?」

  这时风尘神乞早巳跌坐于地,闭目行功,满面汗水,面色苍白如纸。四女婢
两大汉一阵天晕地转,噗通倒地,其实他们药力并末发作,只是急怒攻心而已。
奚凤啸道:「姑娘如急欲逃出,可试用碧虹剑能否穿透石壁。」

  陆曼玲暗觉甚有道理,颔首道:「不是闵老师一言点破,我险些忘怀了碧虹
剑无坚不摧。」举剑平胸,猛提一口真气,贯输右臂。

  那知她不提真气还好,真力强提过猛,突然胸口气血逆窜,头目晕黑,真气
一散,右臂不由自主地软垂落下。陆曼玲叹息一声道:「心余力拙,为之奈何?」
说着缓缓举剑向颈间刎去。

  奚凤啸见状大惊,右臂迅如电光石火探出一把抢下碧虹剑,道:「姑娘不可
自寻短见,事还未至绝境,容在下筹一脱身之策。」

  陆曼玲摇首凄然答道:「闵老师,有一分希望我也不会自寻短见,与其身遭
污辱偷生,宁可保全清白而死。」说着望了奚凤啸一眼,又道:「这柄碧虹剑就
算赠与闵老师吧,闵老师如能脱身,请代我复仇,九泉之下也当感德。」

  奚凤啸道:「如不能逃出此宅,碧虹剑赠与在下又有何用?」

  陆曼玲道:「我料侯小贼必不杀你,以闵老师武功博杂精湛,碧虹虽暂为侯
小贼所得,他日不难物归原主,只求闵老师不负重托才好。」

  奚凤啸忙道:「姑娘怎出此不祥之语,在下不信已濒临绝境。」陆曼玲忽响
起一阵银铃娇笑声。

  奚凤啸不禁大愕,猜不出陆曼铃何故发笑。只见陆曼玲道:「闵老师可愿见
见我庐山真面目么?」不待奚凤啸回答,陆曼玲已伸手缓缓扯下蒙面纱巾。

  奚凤啸只觉眼前一亮,陆曼玲果是人间殊色,与何湘君一比,春花秋月,冷
霜傲梅,五分轩轾。陆曼玲一张瓜子脸庞,娇嫩如脂,玫瑰泛靥,眉若春山,双
瞳剪水,瑶鼻樱唇,瓠犀半露,齿若编贝,令人一见魂驰。只听陆曼玲道:「我
长得美么?」

  奚凤啸道:「姑娘国色天香,风华绝代。」

  陆曼玲道:「闵老师见过比我长得更美的么?」

  奚凤啸只觉甚难措词回答,略一沉忖:「在下认为皮相之美,无足轻重,重
在内心。」

  陆曼玲剪水双瞳凝视在奚凤啸面上,久久不发一声,看不出她是喜,还是怒。
半晌,陆曼玲轻叹一声道:「世上能有几人像闵老师这般想法,红颜天嫉,多才
薄命,你我能相处一室,虽云风萍相聚,总有前缘。」说着盈盈拜了下去。

  奚凤啸忙闪开两步,道:「在下不敢当此重礼,姑娘吉人天相,当可转危为
安。」

  陆曼玲道:「但愿如此,若有万一,闵老师仁厚君子,愿求千金一诺。」说
罢又拜了下去。

  奚凤啸左手迅忙一探,搀住陆曼玲,答道:「在下应允就是,但碧虹剑在下
不敢受。」

  陆曼玲道:「闵教师休小视我乃女流之辈,言出如山,决无反悔。」说时额
角已见微汗。

  奚凤啸知行将发作,忙道:「姑娘可照在下搜宫过穴,玉器归元之法行功,
至少也可遏制毒性发作一时。「他本满口京腔,一时心急,不自觉地说出川音。

  陆曼玲不由愕然张着双眼,诧道:「闵老师你为何口音已变,莫非你体内已
感不适么?」

  奚凤啸闻言知心急疏忽,为陆曼玲觉出有异。这时已感体内真气浮逆,遂即
微笑说道:「姑娘猜得不差,在下已感体内有异,但口音变换却无关系。」伸手
揭下面具。数月来奚凤啸气质已变,英姿飒爽,玉树临风,星目中有着令人不可
抗拒吸引的神光。陆曼玲先是一怔,倏而露齿妩媚微笑,慢慢闭上双目,盘膝坐
地。

  突听室外传来侯姓少年高声道:「陆姑娘,可曾仔细考虑了没有?」

  奚凤啸迅忙戴上面具,腾身掠在门前,冷笑道:「陆姑娘说要阁下进来当面
一谈。」

  室外侯少年朗声大笑道:「你道我色迷心窍不想活了么?虽然终须进入石室,
但此非其时,期在三日后。」

  奚凤啸不禁一震,暗道:「小贼果然狡猾。」心中大急。

  忽听壁外另一人高声道:「禀少当家,白杨谷中发现上官相行踪,似朝此处
而来。」

  侯姓少年沉喝道:「知道了,你等紧守石室,慎防有人逃走。」

  奚凤啸料知小贼必已离去,迅以剑尖紧抵石室,方一运气,只觉心脏急促跳
跃,不禁微叹出声道:「小贼是用何药物,竟如此厉害,我虽不畏死,恨死得不
明不白。」

  转面望去,只见陆曼玲双眼已是睁开,正凝视着自己,泛出笑容道:「我已
听从你的话不寻短见,怎么你也说出令人气短之语?」说罢又慢慢闭上了双目。

  奚凤啸此时再也不能强作镇静,只觉心乱如麻,那体内浮逆真气竟似愈来愈
重,一幕幕往事重泛心头。他不禁想起三元秘笈,暗道:「尽三日之期,将三元
秘笈内所载之武功从头至尾潜心参悟,或可找出一条自救之策。」遂静心息虑,
面对石门盘膝坐下,剑尖外伸,默忆三元秘笈上武功绝学。

  他自得三元秘笈,即为事所羁,未得半月安闲潜心参悟。经此一来,奚凤啸
反因祸得福,三日虽短,但因之奠立一代大侠之基石厥功至巨。

  晨光熹微,东方天际泛出一片鲜艳的红霞,卷云如带,千峰拥翠,澄湖如镜,
四处飘香,山明水秀的大明湖,又平添了几分怡人景色。湖畔柳丝中人影一闪,
翩若惊鸿现出一个俏丽的少女,正是春梅。她昨晚未离开大明湖,昨晚一切均当
场目击,见奚凤啸随着陆曼玲等一行而去,心头亦喜亦忧,喜的是奚凤啸获近身
之阶则碧虹剑得手有望。

  但风闻陆曼玲人间殊色,仪态万分,恐奚凤啸把持不住,见异思迁,又防陆
曼玲横刀夺爱,不禁深怀忧虑。午时还早,她不急于离开,似沉浸在这水秀山清
中,洗涤多日来烦虑。突闻脑后传来温和的语声道:「姑娘好闲情逸致,你家小
姐可好否?」

  春梅闻声不禁骇然,转面望去,一眼瞥明那人,立即盈盈拜了下去,道:「
刘老前辈。」

  那人正是太极双环刘文杰,含笑扶起,道:「姑娘不必拘礼。」霭然慈详,
道貌岸然。

  春梅立起道:「小姐现在仍在成都静养,自龙泉驿蒙面老贼暗算,小姐即为
所苦,时发时愈,婢子奉前来泰山寻觅一本「九叶驱风草」,昨晚才赶至此间,
却为一场不同寻常的江湖恩怨所羁误。」

  刘文杰微微一愕道:「可否请道其详。」春梅便将昨晚所见说出。

  刘文杰倾听后诧道:「有长孙老乞在,这蒙面少女定是琼崖海天钓叟陆骥之
女陆曼玲,老乞儿与陆骥乃八拜之交,陆曼玲远来中原,定意在白阳图解,只不
知对方青衣少年是谁?」

  春梅摇首答道:「婢子藏稍远,不知少年是谁?但他意在劫陆曼玲那口碧虹
剑。」

  「当然。」刘文杰道:「剑柄上嵌有一粒避毒珠,乃武林中人梦寐欲得之物。」
话音稍顿,又道:「玉箫真人潜隐九宫,久已不露面江湖,如今再出,此事诚不
可思议,老朽意欲前往一探,不知姑娘可愿陪伴同行,决耽误不了姑娘行程。」
春梅心中大感为难。

  正筹思答词之际,忽随风送来一个阴侧侧冷笑,灵机一动,不禁娇叱一声道
:「什么人?」循声扑了过去。不远处冉冉冒出一个瘦削长脸,两颊深陷,面色
枯黄如腊的怪人。

  这怪人一见春梅扑来,目中进射两道森冷如叉的神光,鼻中轻轻一哼,右臂
疾拂而出。一股阴寒如冰的袖劲狂卷如潮,袭向春梅而去。只见春梅如受重击,
尖叫了一声,凌空一个筋斗,斜翻出七八丈外,伏在草丛中不动。

  春梅灵慧机智,刁钻伶俐,怪人袖劲堪拂中之一刹那,立即倒翻避出,装得
十分相似如受重伤,不但将怪人骗过,居然连老奸巨滑之刘文杰也深信不疑。刘
文杰纵横武林数十午,以小善博取同道美誉,至今盛名不衰。

  他不愿被人瞧出其实是一巨奸大恶,此时更不能袖手不问,身形疾闪挡在那
怪人之前,沉声喝道:「出手辣毒,凶邪行径,老朽若不惩治于你,武林正义何
在?」

  怪人桀桀怪笑道:「好大的口气?须知人不犯我,我不犯人,但今日破格例
外,要伸量伸量你有多大的道行。」

  刘文杰闻言不禁气往上撞,怒火如沸,但他涵养功深,喜怒不形于颜色,淡
淡一笑道:「尊驾意欲仲量老朽,即请出手。」

  怪人怒哼一声,反臂出指,五股劲风斜射而出,身形疾旋,右掌一式「托梁
换柱」击向刘文杰的下颚。刘文杰暗道:「好歹毒的招式。」心内却惊异他出式
之奇突,攻向部位诡奥绝伦。

  他存心显露绝艺,右足一点,身形后仰晃了两晃,用出「风翻荷浪」旷绝身
法让怪人反臂拂指一击,倏忽身躯一转,左掌穿起。「叭」的掌力互接,怪人一
声哇呀大叫,身形倒跃出九尺开外,眼中两道冷电仔细上下打量刘文杰。

  刘文杰也震得两臂酥麻,暗道:「此人武学怪异,实非泛常,看来这数年江
湖中又出了无数身手卓绝的能手,被黑道绿林帮派所网罗,准备掀起骇人巨变。」
那怪人面色激厉,一退又进,身形如电,掌影飘飘,瞬息之间,攻出十三招。

  寒飚澈骨,罡劲所拍,无不是人身要害重穴。刘文杰双掌一分,踏步出招,
掌势如长江大河滔滔不息,表面上看来雄浑有余,奇奥不足,均是普通常见之招
式,其实这平凡的招数在他手中经过千锤百练,已化腐朽为神奇,简直无懈可击。

  半盏茶时分过去,怪人被刘文杰掌势逼得团团乱转,激怒得喉中厉啸怪叫。
突然,刘文杰掌出「举火烧天」,一掌印在怪人胸脯上,「叭」的一声大震。怪
人身形震得飞起,发出一声刺耳厉啸,躯体却不坠下,竟似流星腾空而去。

  刘文杰不由怔得一怔,暗道:「我这一掌之力已达七成,虽铜筋铁骨,亦面
震伤内腑扑地不起,这怪人为何安然无恙。」心中一动,立即猛生追蹑怪人下落
之念,四下一望,春梅已不见踪迹,鼻中冷哼一声,腾身凌空而起。

  半空中瞥见怪人身影远在数十丈外朝城垣下泻落,不禁双足踹,身如弩箭离
弦追下。怪人身法飞快绝伦,转眼间已杳失于千佛山翠拥树木中。刘文杰身形落
下,面现懊丧之色,忽闻身后一阵衣袂破空隐隐随风送入耳中。

  他耳力锐敏,辩明所来的人数不少,微愕之下身形疾转,只见老龙神上官相
率领十余黑道高手疾奔而来。老龙神上官相亦看清立在道旁之人为太极双环刘文
杰,不由身形顿住,抱拳笑道:「刘大侠别来无恙否?」

  刘文杰抱拳还礼,满面春风答道:「好说,上官老师前来东鲁为了何故?」

  上官相答道:「还不是要查寻铁翅蝙蝠物的是谁,风闻目前铁蝙蝠鲁境再现,
并劫走玉虎帮鲁西分堂主胡飞熊怀不中之避火珠,是以兄弟急急赶来。」

  刘文杰故作愕然之色道:「此来刘某毫无所闻,上官老师可否约略说出经过
梗概?」

  上官相不想耽误行程,却不敢拒绝刘文杰,稍一沉忖,道:「避火珠为胡飞
熊劫自齐绍鸿手中,却不料为一凶邪似玉虎帮中信符火急召胡飞熊赶往一幢废宅
……」

  「必是冒用展天行名义?」

  「正是。」上官相道:「胡飞熊不虞有诈,进入废宅,竟落得个全军覆没,
他不是死在骗他入宅的鬼脸老贼手中,而是丧命在铁翅蝙蝠之下,避火珠亦被劫
去。」

  刘文杰诧道:「鬼脸老贼,胡飞熊既全军覆没。上官老师据何而知?」

  上官相显然被刘文杰盘根究底问话所微怒,语音微沉,答道:「鬼脸老者属
下十二恶判亦折丧一半,他本人幸免于铁翅蝙蝠之下,迅即离宅追去,此刻,展
天行恰率众赶至,胡飞熊尚未气绝,从胡飞熊口中得知详情。」

  刘文杰叹息一声道:「此鬼脸老者显为玉虎帮中之人,处心积虑,叵测险恶,
恐展天行睡难安枕了。」说着微微一顿,又道:「久闻上官老师处事谨慎,谋定
后动,决不捕风捉影,无端生非,谅此行定然确知铁翅蝙蝠主者下落?」

  上官相摇手道:「此人如神龙在天,行踪神出鬼没,令人疲于奔命,兄弟再
三思维,决以旁敌侧击,抽丝剥茧之法,或可找出一丝端倪。」

  刘文杰道:「愿闻高明。」

  上官相咳了一声道:「刘大侠谅已耳闻昨晚大明湖之事?」

  刘文杰抚髯微笑道:「这个刘某已有耳闻。」

  「依兄弟之见。」上官相道:「避火珠与避毒珠必大有关连,陆曼玲此去无
异羊入虎口,玉箫真人久已绝意江湖,又闻他奄化仙去,墓木巳拱,此时又重现
江湖,大有可疑。」

  刘文杰抚掌大笑道:「英雄所见略同,刘某极愿一见这位玄门旧友,是否利
欲薰心,晚节不终。」

  上官相闻言暗暗心喜,忖道:「倘与他同行,则我上官相此来可振振有词,
不惧展天行藉故寻衅。」微微一笑,道:「玉箫真人就在近潜隐,刘大侠不弃,
兄弟愿结伴同行。」

  刘文杰乃心机至工之人,暗中冷哼一声道:「我岂能为你所利用」脸上却显
露真挚的笑容道:「足感盛情,刘某尚须等候一位知友,上官老师请先行一步。」

  上官相不由大感失望,但他亦是老奸巨滑,深藏不露,闻言立即失手笑道:
「如此兄弟先行一步,恕不奉陪了,说罢转身率众疾奔如飞而去。刘文杰目送上
官相等人身形消失后,朝树丛葱郁中一闪不见。

  龙爪槐树荫深处那幢巨宅,栉比连绵,屋宇众多,却在阳光烈日下,显得那
么阴沉岑寂,非但人迹杳无,即是鸡犬也找不到一个。

  蓦地——十数条人影由龙爪槐荫疾如电射纷纷掠了出来。只听上官相低沉喝
道:「玉辉,你去叩门,说我上官相求见。」一个枭目森冷,背负一柄虎头钩劲
装中年汉子,低应了一声,洒开大步迈向门前而去。

  油光乌亮的两扇重门紧闭着,一对黄铜兽环阳光回射闪闪。光华,眩目耀眼。
王辉堪堪走近宅门,伸手一抓兽环,突闻一个阴沉的语声传来:「且慢。」音调
是那么阴寒澈骨,王辉由不得机伶伶打一寒颤,转面望去,只见屋角暗处并肩慢
慢走出三人。

  中立者正是玉虎帮主展天行,面罩浓霜,向上官相走去,道:「上官当家,
咱们河水不犯井水,你侵我河地,不嫌狂妄欺人太甚么?」

  上官相料不到展天行亦在此处,神色尴尬,强咳了两声道:「展帮主,兄弟
是追寻那使用铁翅蝙蝠的凶徒,并非有意与贵帮作对,帮主气势汹汹,不嫌盛气
凌人么?」

  展天行哈哈大笑道:「上官当家,缉捕正凶,越界追人,不知咱们江湖有无
树立规矩?」笑声中含蕴着刺耳讥嘲。

  上官相不由面色激动,道:「展帮主,你误会了,兄弟巳派人投贴贵帮总坛,
怎奈帮主不在,兄弟礼数已到,问心无愧。」

  一句话扣住了展天行,怔得一怔,只觉立在一旁的玉面张良茅焕以肘撞了他
一下,倏转愧疚赧笑道:「既然如此,展某显然理屈,望乞见谅。」话音略略一
顿,接道:「上官当家定获有线索,这使铁翅蝙蝠凶徒藏匿在此宅内。」

  上官相朗声道:「兄弟决不无的放矢。」

  展天行道:「看来有凭有据,但不知此人是谁?」

  上官相道:「展帮主这是明知故问。」

  「展某委实不知,此人是谁?」

  「玉箫真人。」

  展天行先是一怔,继而微笑道:「上官当家何必欺骗展某,你此来目的无非
在那颗避毒珠。」

  上官相面有愠色道:「含血喷人,豪杰不为,帮主别把我上官相当作了无耻
小人。」

  展天行高笑入云道:「好,好,就算我展某说错,展某此来用意恰与上官当
家相反,道不同不相为谋,上官当家你先请吧。」休看老神龙头上官相姜辣老练,
刁滑如狐,那些巳骑虎难下,嘿嘿冷笑两声,以手示意王辉,预先逃去。

  上官相已觉察出这幢巨宅大有蹊跷,强敌临门,那有这么沉寂毫无动静之理,
如非玉箫真人预先逃去。即系潜伏宅内蕴有预谋,心内猛萌首鼠两端之念,不禁
目光闪耀乱转,暗道:「不求有功,但求无过,不如怂涌展天行与玉箫真人拚命,
自己表示宽容大度,与人无争,免落武林口实,明争不如暗图,谅展天行岂奈我
何?」他心存渔翁之念,反倒泰然起来。

  只见王辉已然敲击门上兽环三次,力沉劲猛,撞得震天价响。突闻一个嘶哑
苍老声音:「谁呀?」两扇大门缓缓启开,走出一个迈龙钟老家人,眯着双眼打
量了王辉一眼,道:「你老找准?」

  王辉看出这老苍头毫无武功,强行压抑一腔怒气,抱拳笑道:「烦劳通禀,
就说上官相求见。」

  老人家摇头笑道:「您老来得不巧,敝主人昨晚有事远行百粤,恕小的无法
通禀。」

  王辉一愕,道:「什么?你主人走了么?但不知有无同行之人?」

  老家人道:「敝主人与玉箫真人及一个什么姓陆姑娘等人同行。」此言一出,
令上官相、展天行等人不禁愣住,面面相觑。

  五面张良茅焕暗向展天行道:「此乃缓兵之计,帮主不妨单刀直入,逼使玉
箫真人露面。」

  展天行对茅焕是言无不信,计无不从,已亟于查出那冒用信符之人,深觉茅
焕之言极为有理,身形一动,迈步走去。只听上官相喝道:「王辉,回来。」王
辉转身一跃,落在老龙神上官相之侧,肃立无声。

  上官相微笑望着展天行道:「宾不压主,恕兄弟不能越俎代庖,展帮主你请
先吧。」

  展天行不禁一怔,猛感上官相此举不怀好意,自己也瞧出事有蹊跷,但未便
示惧,立即抱拳大笑道:「如此展某当仁不让了。」率着玉面张良茅焕等人迈步
走入宅内。

  老家人张惶失措,退在一旁,张口呐呐说不出一个字。展天行等人走入宅内,
只见庄宅一无灯火,阴气逼人,有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,令人毛骨悚然。一行人
步入宽敞左厅,玉面张良茅焕扇然夜行火摺,「擦啦」一声,一道熊熊火焰升起,
照得全厅一明。

  展天行目光锐厉,一眼瞥见紫檀木桌缜着一封书信,上写:「留呈展帮主。」
五个龙飞风舞字迹,映入展天行眼中,不禁心神大震,只觉处处都落在别人的谋
算中,双峰紧锁,缓缓伸手向书信拿去。

  突闻茅焕一声低喝道:「帮主且慢。」展天行猛缩右臂,用惊疑目光望着茅
焕。只见茅焕手中火摺已交与—人,取出一双鹿皮手套戴上,上前拿起书信抽出
内面信笺。

  展天行暗道:「茅紧弟果真是心细如发,我玉虎帮之有今日成就,茅贤弟厥
功不小……」

  忽发现茅焕面色微变,两手呈显颤抖,急趋前观看,只见书信上:「贵帮内
有大患,何故另树强敌,展帮主今晚来此但无功,只怕赶回燕京时,贵帮已一夕
易帜,拱手他人,恳挚奉告,言尽在此,临书布别,不胜依依。」

  展天行面色大变,喝道:「快走。」率众急急撒出宅外。迷蒙月色之下,只
见老龙神上官相屹立着龙爪槐下,负手眼望看掠月浮云似有所思。

  上官相缓缓垂面目注展天行微笑道:「展帮主此行如何。」

  展天行寒道一张脸答道:「此宅乃一幢空宅。」

  上官相愕然道:「兄弟不信有此事。」

  展天行道:「相信与否,全凭上官当家,展某还有要事在身,恕不奉陪了。」
上官相见道着展天等人远去消失的身影,不禁狐疑满腹。

  因目睹展天行等人神色凝重,暗道:「展天行老儿不是好吃的蒜,事非水落
石出,岂能如此轻易撒手不问,难道他吃了暗亏不成。」他越想越对,不禁大感
踌躇。以他之能,也不敢闯入此宅。这幢巨宅,眼前在他看来,不啻是一具巨灵
神像,望而生畏。

  但这话不能向他属下说出口,既不能示惧,又不能撤走,默然思忖了一阵,
心中打定了一个主意,暗道:「玉箫真人绝不能离去得如此快法,必仍在宅内,
不如采取困围久待之策,何况太极双环刘文杰不会不来,有此帮手,何惧玉箫真
人。」一想到刘文杰,不由暗诧,至今犹未见刘文杰赶来,忙一挥手,领着属下
隐去。

  其实刘文杰早就到来,随着展天行潜入宅内,目击展天行见信退去,不禁大
诧。他乃心机卓著之人,暗觉屋中必潜隐着一个极厉害的人物,行诡用计都不在
自己之下,绝非玉箫真人,连想此人必关系整个武林。当然,刘文杰不会放弃此
一重要的线索,他匿藏在大厅内守株待兔。

  此一计策果然收效,约莫一个更次后,突见一条黑影由天井上疾泻落地,轻
轻做了一声蛙鸣。「呱」的一声传入厅内,只见厅壁微微响动后,一条黑影冒了
出来,疾如鬼魅飘出厅外。

  刘文杰大惊道:「原来这巨宅内处处都有复壁,壁中藏有暗桩,他能目睹你
一举一动,丝毫无所遁形,人却不能见他。」不禁心神凛骇,暗觉宅内蓄谋经营,
居心实不可测。

  两条黑影在厅外一合,只听一个低微语音道:「老龙神上官相等人尚布伏宅
外附近,暗暗监视我等行动,似采取困围之策,一两天内谅不会撤离。」

  「哼。」另一人冷笑道:「均落在咱们总瓢把子计算中,上官相如知机撤走
还好,不然管教他全军尽没。」

  「那么总瓢把子为何不采取行动?」

  「此非其时,万一为此引来无数强敌,反为不美。」

  「不然,周近已发现黑白两道豪雄窥伺,如不禀报报总瓢把子定夺,出了舛
错,属下可担当不起。」

  「哼,这班武林人物,都是贪生怕死,混水摸鱼之辈,见上官相心存顾忌,
他们怎敢妄动,你就是为此而来么?」那条黑影本还有话说,是答得如此轻松,
谅总瓢把子已成竹在胸,多说也无益,立道:「那么属下去了。」身影一闪不见。

  刘文杰暗中惊疑道:「他们说总瓢把子是何人物,谅此人必然知道。」只见
那人在厅外呆立须臾,突身形拔起,穿空疾杳。

  这使刘文杰大出意料之外,原料此人必返入厅内,在他隐入复壁之际,以「
虚空拂穴」手法制住,逼使供出,这样一来,刘文杰改弦易辙不可,一溜烟掠出
厅外穿上屋脊。屋角飞檐处突冒起一条黑影,发出清朗语声道:「来人可是刘大
侠么?」

  刘文杰不禁—怔,忙答道:「正是老朽刘文杰。」

  那人道:「家主人团强敌环伺,忙于策划退敌之计,致有失远迎,望乞海涵。」

  刘文杰道:「不敢,宅主人是谁,敢望赐告。」说着身形走了前去。迷茫月
色下,只见那人面如满月,五官清秀,三绺黑发,眼内精芒炯炯若电。

  那人微微一笑,抱拳答道:「家主人说与刘大侠原是旧识,见面就知,再说
在下也不知家主人真正姓名来历,家主人命在下带路至密室晤面畅叙武林大事,
不知刘大侠能否俯允。」

  这一来,令足智多谋,貌善心险的刘文杰呆住,一时之间,不知如何答覆才
好。去吗?恐自投罗网,履入危境,困未悉宅主是友是敌,无论如何,必是个极
为辣手人物,智谋、武功,都不在自已之下。若是拒绝,则必认为自己胆怯,传
扬开去,于自己名望有损。为此煞费周章,甚难措词回答。

  猛见此人眼内炯炯神光逼射在自己脸上,隐泛嘲讽意味,不禁脸上微感一热,
咳了一声道:「宅主人如此故作神秘,老朽碍难置答,眼前强敌虽环伺宅外,却
不敢冒入侵犯,令东主既知老朽之来,理该出见才是。」

  那人正色道:「刘大侠之言甚是,但在下奉命而来,不知其他,以刘大侠望
重四海,誉满武林,武学已臻化境,尚恐家主人有意暗害不成?」

  刘文杰只觉此人词锋犀利,令自己无法招架,暗忖:「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,
谅他也莫奈我何?」心念一定,遂哈哈大笑道:「就请尊驾带路。」

  那入抱拳一揖,道:「恕在下有僭了。」纵身一跃,飘下屋面,只觉刘文杰
已先他悄无声息站地,暗暗心惊道:「刘文杰果然名不虚传。」

  太极双环剑文杰随着这人身后,此人步法从容,不疾不徐,向花丛中一条白
石小径走去,凝神打量四外形势。但见花木扶疏,暗香浮动,月色清冷,景色凄
迷,一切都静得出奇,并无丝毫异状,忖道:「宅主如不出自己所料,定是个才
华卓绝之辈,从容若定,谋略筹划,虚虚实实,令人有高深莫测之感。」

  因他心生惕念,脑中忖思见了此宅主人应如何应付,假定了几种情势,拟定
对策,方可立于不败之地。刘文杰有一种过人的长处,那是一生谨慎,绝不乘喜
而轻诺,更不乘快而多事,不因志得意满面偶有疏忽,是以伪誉武林数十年迄今
不衰。

  忽感夜风送来浓郁芳香,沁人心脾。不远处现出一幢精雅别致的花榭,四周
植有数百株不知名的花树,高仅两丈,躯干如碗,枝叶互生,叶如楷杷而轻厚,
花似白莲,莹脂如玉,每株树上繁结数十朵,遥遥望去无异花城,不令人神往。

  刘文杰随着此人踏上石阶,花树内飘然走出一个青衣少年,含笑抱拳道:「
难得刘大侠光临,蓬毕生辉,请入内一叙。」

  引路中年人突转身向刘文杰笑道:「在下还有事在身,恕不奉陪。」

  青衣少年道:「廖大哥,刘大侠武林高人,誉满四海,你我就此请益,倘蒙
指点,胜似练武十年,这等旷世奇遇,你竟平白让它放过?」刘文杰乍睹这青衣
少年,不禁一怔。

  料不到此庄主人如此年轻,只觉陌若平生,想他不出在何处见过,耳闻少年
出言明誉暗毁,心中微怒,却丝毫不形于色,微微一笑,说道:「老朽不过浪得
虚名,怎能比得阁下年岁轻轻,身手机智高绝,数日后即将名满江湖,使老朽欣
羡不已。」

  少年闻言不由一愕,道:「刘大侠何以竟出此言,在下未学后辈,过蒙谬奖,
不胜汗颜。」

  刘文杰大笑道:「智退展天行,慑阻上官相,即此两事,已足以名动武林,
威慑江湖了。」笑声高遏行云,宏亮如雷。

  青衣少年微笑道:「刘大侠你误会了,在下非此宅主人。」

  刘文杰不由呆了一呆,道:「那么宅主何在?」

  少年堆起满面歉疚之色道:「宅主乃系家叔,因他筹划退敌之策,一时之间
不能赶至恭迎大侠,是以命在下替代他款待大侠。」说罢延请刘文杰入室。

  眼中突然一亮,客厅中八支流苏宫灯由四个垂髻小童点燃,映得一屋通明。
宾主落座献上香茗后,青衣少年道:「在下程惠,家叔程仲武敬仰刘大侠一生清
誉,武林泰斗,发现大侠行踪后,即恐大侠为传言所讹,敝家叔居心叵测,祸乱
武林……」

  刘文杰不待程惠说完,即微笑接道:「老朽平生谨慎,决不轻易指人以罪,
眼见犹恐是假,耳闻岂可深信。」

  程惠道:「如此家叔就放心了」

  「不过令叔与老朽似未有一面之识。」

  「家叔昔年之事,在下生之也晚,不便妄论有无,只恐大侠贵人多忘。」刘
文杰不禁哈哈大笑。

  程惠手指廖姓中年人接道:「这位廖鹏举是家叔衣钵传人,与在下同是嗜武
若命……」说此面色突变,目注室外。

  只见一条人影急射掠入,浑身上下受有重伤,头面颚骨并划有三寸许刀口,
皮肉外翻,血流如注,一站实即不支跌坐于地。程惠大惊失色道:「王老师遭了
何人暗算。」

  来人已喘不出声道:「上官相已派入侵入本宅,少侠请准备应敌。」

  程惠剑眉猛剔,眼内精芒电射,冷笑道:「上官相居然有此胆量。」

  忽然,室外飘来一个阴寒澈骨冷笑道:「小辈无礼,上官令主何等威名,岂
能容你等猖妄无忌。」话声中,电射掠入三个面目阴沉劲装老者,身着服色各别,
常人眼中有奇装异服之感觉。

  程惠面色一沉,冷笑道:「你们是冲着谁说话?」

  一个枭目鸱吻红衣老者阴侧侧答道:「就冲着你说话?」

  程惠忽目注廖鹏举说道:「擒他过来。」语音寒厉。话未落,廖鹏举人已如
电闪而出,一招「五泉猛泻」向红衣老者抓去。出手迅快如风,而且奇奥不测,
攻向部位拿捏之准,虽武林耆宿刘文杰亦不禁暗暗称奇。

  红衣老者料不到廖峭举出手如此奇奥,不禁心神一震,幸他也非泛泛弱者,
身形一侧,左臂一扬封住攻来手法,右掌一式「叶底偷桃」斜刁而起。「叶底偷
桃」本为不登大雅平庸招式,可是在红衣老者施展出来,却精奇绝伦,攻其必救,
逼得廖鹏举硬生生后撤一步。

  廖鹏举不容对方抢制先机,大喝一声,一退又进,重又疾扑而上,右掌如刃
横削,左拳直击,两招并出,凌厉绝伦。红衣老者脚步微点,凌空上提,身子疾
如车轮般打了一个旋转,让开攻来两招,食中二指疾仲,猛向廖鹏举肩头点去。

  两人攻守虽寥寥几招,却惊险万状,所出招式均是辛辣狠毒巳极,稍一不慎,
非死即伤。廖鹏举突然身形一塌,侧身进击。转瞬间,廖鹏举已攻出九招三腿。
红衣老者以一分之差,被廖鹏举抑尽先机,此时连受廖鹏举绝学所制,被迫得左
腾右挪,连番倒退,心中大感震怒。但武功优劣,各凭智慧火候,一丝都勉强不
得,虽欲取险出招扳回劣势而不可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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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第十章造化弄人身不由己

  只见廖鹏举手法愈见精奇,出招迅辣,划带出一招强猛啸风之声,叠浪掌影,
如潮向红衣老者攻去。其余两个老者见同伴势危,蠢蠢欲动,却见程惠慑人眼神
逼视他们,是以不敢妄动。突然,两条人影乍合,传出一声厉嚎,嚎声凄厉惨不
忍闻

  廖鹏举与红衣老者身影一合,蓦起一声厉嚎,在此如水静寂中,这声惨呼听
入耳中使人毛骨悚然。在此一刹那之远,三方表情各异。分着青、黑劲装的老者
目露凶芒,面色震骇。程惠则负手凝立,面含微笑。太极双环刘文杰两道剑眉紧
蹙深锁,深为此行忧虑。他瞧出廖鹏举武功怪异,兼博各大门派之武学,但合起
来,神妙无比,其师程仲武之武功之高可想而知。

  只见两条人影一分,红衣老者「扑通」倒地,右颊上现出鲜明紫红掌印,伤
痕渗出血珠,腥臭之味直冲入鼻,中人欲呕,动弹了两下,便自气绝丧命。以刘
文杰见识之广,竟认不出此是何利掌力所伤,不禁更是心中一惊。

  程惠朗笑道:「上官相也太大意了,竟派出这等酒囊饭袋,丢人现眼。」身
着青黑两色劲装老者不禁勃然大怒,霍地以双拔剑出鞘,寒芒闪闪。程惠又是长
声朗笑道:「你们也会用剑么?」

  两老者目泛杀机,却闷声不响,双双剑芒挥动,势如流星,向程惠攻去。一
指程惠胸前「七坎」死穴,一刺左胁「天府」穴道,双剑配合位置奇绝,使程惠
攻守两难。双剑堪近程惠身前一寸之际,只听程惠哈哈一笑,倏然一式「猛龙升
空」拔起。

  由于两老者恨极程惠,出招太猛,恨不得一剑就把程惠戳个透明窟窿,不料
招式一老,无法及时回撤,身形不禁冲出半步。程惠身形已自电泻落在他们身后,
手中却多出一柄尘封甚厚,形式古朴的长剑。一双老者惧程惠猝然暗袭,迅疾转
身,不禁一怔。

  但见程惠身形屹立不动,指着腕中那柄长剑道:「你们既认用剑为能,在下
愿以此剑相较。」轻轻一吹,剑口封尘簌簌飞落,两指一按哑簧,慢慢拔剑出鞘。
在场诸人均以为程惠手中那口剑,必是锋芒犀利,切金断玉的宝刃。那知竟大谬
不然,剑身抽出竟是黝黑无光,宛如一截锈铁,实在瞧不出有何异处。

  程惠道:「两位惧怕不出手么?」

  青衣老者突一声大喝,长剑出手,振腕撒出一片剑雨,罩空漫袭而去。黑衣
老者身形疾晃,落在程惠身后,人还未稳住,剑已自出手,一招「飞雷掣电」指
向程惠命门重穴。两人非但剑法上乘,而且合击之术配合得严密无间,泛泛之辈,
在他们手下不堪一击。

  但见程惠身侧支地一个旋转,长剑划出一恳「周天极限」。此招虽是守招,
但剑罡波向四外,潜力如山涌潮奔。一双老者只觉剑势才及半途,手腕巨震,排
空罡气如潮撞至,逼得疾跃出三步。程惠冷笑一声,长剑反挑,出招「金丝缠腕」,
左足一滑,突然反跃而出,右手虚空拍了一掌。

  刘文杰不禁心头骇异,程惠迅快凌厉的招术,在他眼目中仅是难能可贵而已,
而令人惊奇的就是一式之中,兼及两个不同的方位。一双老者同他冷哼出声,眼
跄跌出数步。只见青衣老者右腕上现出一圈血痕,手中长剑慢慢垂了下来,似是
不堪承受剑身重量。

  蓦地——那青衣老者腕脉上一圈血痕,突然自动分离,呛啷一声,长剑连同
一支断手坠地,断处不见半点血丝,面色苦痛难禁,豆大冷汗涔涔冒出。黑衣老
者则身形萎顿,盘坐于地,面色如同败灰,眼中射出两道怨毒光芒。

  程惠向刘文杰笑道:「不登大雅,贻笑高明。」

  刘文杰正想夸赞二句,只见程惠忽神色大变,红润如玉的 面色疾转为苍白
如纸,迅即跌坐于地行功调息。不禁心头一震,恍然悟出其中道理。上官相能派
出这三人侵入宅内,定然身手卓绝。老龙神纵横黄河水道数十年,盛名不衰,皆
得力其辅佐均眉一流之选,及绝不打无把握之仗。

  显然所来三人功力比自己所想为高,程惠虽在两三招内取胜,但胜得极为吃
力,已耗尽内力才智,所以真元亏损至巨。此不外有二种用意,一则戳杀强敌,
俾能扬名于世,再者使刘文杰警惕不得妄念存幸,宅主人程仲武武功高不可测,
并不比你刘文杰稍逊,囚强将手下无弱兵。

  突然只见黑衣老者面色森厉,振吭发出尖锐刺耳长啸,啸声立时送出宅外,
播散开去。廖鹏举面目一变,大喝道:「你鬼叫什么?」扬掌疾挥而出。

  掌力犹未及半途,黑衣老者口中突喷出一股泉涌黑血,倒地死去。天际远处
疾传来数声长啸,啸声很快由远至近,显示来来人迅快如风。程惠倏地睁开两眼,
从怀中取出一颗丹药塞入口中咽下,忙向廖鹏举道:「大哥,速禀家叔赶来应援,
宅中人手不多,疑兵之计恐不见效。」廖鹏举闻言身形如离弦之弩般飞出室外而
杳。

  程惠面向刘文杰苦笑道:「不瞒刘大侠,在下真元损耗甚巨,难在短短时刻
内恢复,巳无力再袭,大侠如愿助在下一臂之力,可在下命门穴上……」

  忽听室外响起一个阴林笑声道:「太迟了。」

  只见人影纷纷离闪,疾射掠入八个蒙面老叟,肩后携带不同之奇形之门兵刃。
太极双环刘文杰一生伪誉在外,模讷方正,闻得程惠之言,自不能见危不救,深
恐落入话柄。正待伸臂按向程惠胸后,却不料八蒙面老叟侵入室中,呆是一呆,
身不由已地后退一步。

  程惠猛提一口真气,身形疾立而起,冷笑道:「你等无端侵扰本宅所为何故?」
八蒙面老叟一入室中,十六道冷电眼神均落在已死三尸体上,凝视久之,似骇震
三同党之死状极惨。不禁同泛杀机,凶芒逼吐,慑人心悸。

  内中一人道:「为了铁翅蝙蝠。」言简意明,阴森刺耳。

  程惠道:「铁翅蝙蝠关我等何事,哼,莫须有之罪藉故生非,你等既入罗网,
尚敢恃强逞凶么?」一双蒙面老叟不禁大怒,四掌倏地同推而出。

  合击之力,何等猛厉,巨飚顿生,破空雷啸,力之强足能推山撼岳。程惠似
无惧自身之生死,冷笑一声,双掌穿胸拂击迎出,轰地一声巨震,掌力猛接,劲
风四旋,八盏流苏宫灯坠下七盏。室中顿时一暗,仅有的一盏急剧摇晃,熠熠欲
熄。

  只听程惠闷嚎一声,身形倒驽而出,往刘文杰身后掠去。一双蒙面叟四掌倏
地又起,如山劲风竟向刘文杰攻去。刘文杰冷冷喝道:「且慢。」右掌一旋,拂
出一招「天外惊虹」。一双蒙面老叟如受重击,同声冷哼,疾跃而退,目中怒焰
如火,功行两臂,蓄掌挫身,弓满待发。

  突听另一蒙面老叟道:「原来是刘文杰大侠,请问大侠与此宅主人有无渊源。」

  「并无渊原。」

  「那么大侠为何助纣为虐?」

  「真象未明,怎能诬人入罪。」

  「上官会主从不无的放矢,我等奉命而来,身难由己,刘大侠不妨置身事外,
日后大侠当知真象。」

  刘文杰闻言大感为难,忖道:「自己卷入是非中,无故半途而废,武林中谣
言必由此而生,对自己更是难谅,不值自己所为。」

  当下权衡利害,心念一定,摇首道:「这个老朽恕难从命?」

  「如此我等要得罪了。」八蒙面老叟身形倏动,各择有利的方位,肩上撤出
奇形兵刃,施展辛辣歹毒招式夹击刘文杰而至。

  地穴甬道延伸尽头,另有一间宽敞石室,仿照议事厅摆设。上首虎皮交椅上
端坐一个黑衣蒙面老叟,踞坐如松,两侧各排有六把交椅,椅上赫然有玉箫真人、
龚焕翔及五个面目阴冷中年人在座,互相低声商谈。那蒙面老叟一言不发,只凝
神倾听。

  忽闻玉箫真人道:「长孙琰陆曼玲等人已诱囚在石室中,正好取他们性命,
毁尸灭迹,万一有变,岂非顿成泡影。」

  蒙面老叟道:「老朽怎不知道,此时要取他们性命易如折枝反掌,无奈事有
顾忌,碧虹剑终须炫露江湖,无异自承害死长孙琰陆曼玲凶名。」说着微微一笑
道:「侯惠徒侄对陆曼玲倾心颠倒,若能结成佳侣,夫妇同行江湖道上,仗剑纵
横天下,那时谁人能加以蜚语。」

  玉箫真人道:「但愿如总瓢把子所想,固可顺理成章,然而陆曼玲未必甘心
情愿。」

  蒙面老叟大笑道:「真人不必烦心,天下事欲速则下达,侯惠徒侄自有一套
对付女人看家本领,欲擒故纵,假以时日,不难水到渠成。」

  玉箫真人微笑道:「总瓢把子睿智无匹,料事如神,贫道难望项背。」

  龚焕翔接道:「展天行虽然退去,但难保不卷土重来,尤其老龙神上官相及
黑白两道群雄在庄外窥伺,情势堪忧。」

  蒙面老叟冷笑道:「展天行自顾不暇,老朽料他必不敢再来,上官相行事沉
稳,他自己决不亲自出手,最多派遣得力能手试探,成则固幸,败则悄然隐去…
…」说此突垂首沉吟一阵,接道:「老朽已筹出退兵之计,今晚当令这玉萼山庄
名闻于世,使黑白两道群雄不敢正眼相视,如刘文杰中计,一切迎刃而解,我等
可高枕无忧。」

  正说之间,廖鹏举忽疾奔而入,向蒙老叟禀明一切,神色忧惶不安。只见蒙
面老叟用手一拍大腿,哈哈笑道:「老朽之计巳成,只要刘文杰坠入术中,他一
生伪善誉名之外,必不能撒手不问,何况对方又是恶名久著之老龙神上官相。」
说着赞道:「侯惠办得真好,此子日后可接老朽衣钵。」

  他低首稍一沉吟,抬面又道:「玉箫道兄,烦你等出外散布风声,就说刘文
杰如此这般……可收一石二鸟之效。」玉箫真人立时离座牵着龚焕翔等人疾奔而
去。只剩下蒙面老叟端坐在虎皮交椅上,宛如一具塑雕石像,谁也不知道他在想
什么?

  石室内奚凤啸闭目默悟那「三元秘笈」内绝学,从首至尾,逐字推解。这一
来,他武学无形中突转猛晋,沉浸在三元秘谱中,如渴骥奔泉、甘醇芳香,不忍
稍辍,不知时间如白驹过隙,如醉如痴。俟他睁开双眼,只见陆曼玲跌坐肃穆,
面色祥和,宛如一尊大士佛像,高贵、壮严,令人不敢逼视。

  然而在陆曼玲眉心中隐泛一道杀机,直冲华盖,不禁心头—震暗道:「照相
理而论,陆曼玲若存心正道,当成神佛,否则必沦入魔邪,善恶之间原系于一线
之隔,端在自身明辩是非而巳。」由不住慨叹一声。

  再以目光移注在长孙琰脸上,只见长孙琰已无妆入石室时那般痛苦神色,龟
息宁静,不禁暗异两人功力深厚,高人与庸手之别亦在于此。那婢女们及彪形大
汉等人一个个昏睡在地,面色安祥。他已从三元秘笈中悟出解救之策,将自身体
内无名之毒排出体外,当然他们亦可用此法解救,目光凝注在陆曼玲身上,徐伸
两指向她胁下缓缓点去。

  指距陆曼玲五寸,突见陆曼玲星眸睁开,嫣然笑道:「无须少侠费神了」说
着已盈盈立起,接道:「幸亏我已习成「九幽玄功」,这宗武学虽是魔教中功夫,
却神奇莫测。」

  奚凤啸道:「那么长孙琰雄……」

  陆曼玲随即又是嫣然一笑,道:「我方才已自问濒临绝境,只觉生不如死,
待少侠闭目行功后,我因实不愿死,脑中思绪万千,忖出家母所传「九幽玄功」
谅可救治,习「九幽玄功」时尚年幼,大概因此武功列为旁门邪道,随习随弃,
却不料今日得其之助。」

  说着睨了长孙琰一眼,接着道:「长孙师伯最厌恶旁门邪道,倒头来还是靠
旁门邪道救了性命,看他醒来还有话说。」

  话尚未落音,风尘神乞长孙琰已自睁目醒来,咧嘴哈哈大笑道:「老化子自
然无话可说,「九幽玄功」委实神妙莫测,我老化子从今以后不敢另眼相……」
突目露精芒逼视在奚凤啸身上,上上下下打量了两眼,沉声道:「碧虹剑为何在
他身上?」

  陆曼玲道:「那是侄女举之相赠,伯父不可多疑。」

  「什么?」长孙琰惊诧道:「赠与他了?这又是何原因?贤侄女行事似嫌颠
倒离奇。」

  「这也不算什么怪事。」陆曼玲响起一串银铃娇笑道:「只是伯父不明始末
经过罢了。」

  长孙琰委实不解其中道理,目光惶惑道:「老化子真不信有其事,先传以九
幽玄功解救,又将碧虹剑相赠。」

  陆曼玲笑道:「师伯错了,侄女未传他「九幽玄功」,因他教侄女以搜宫过
穴,玉器归元之法遏阻毒性发作,始得悟出「九幽玄功」,才将碧虹剑相赠。」
这话半是由衷之言,半是钟情于奚凤啸,故有意掩藏一部分事实。

  只见长孙琰面色森沉如铁,寒冷似水,陆曼玲不由一怔。奚凤啸道:「姑娘,
在下实无意于碧虹剑,还是璧还姑娘吧。」

  陆曼玲螓首一摇,答道:「我一言既出,当无反悔之理。」

  长孙琰冷笑道:「老化子眼中不揉沙子,惺惺作态,令人厌恶。」奚凤啸只
觉胸中怒火猛炽,恨不得将长孙琰劈于掌下,无奈自身实为图谋碧虹剑而来,一
阵愧作负疚之念油然泛起,暗叹一声,强自把满腔怒火压抑了下去。

  长孙琰说后,也不理会奚凤啸,迳自向陆曼玲道:「老化子欲与贤侄女商讨
几个问题?」

  陆曼玲道:「师伯有话指教,不妨直说,何必转弯抹角。」

  长孙琰道:「此宅主人是否可算得极厉害人物。」

  「龚焕翔不成气候,焉能算得。」

  「你还执迷不悟。」长孙琰不禁叹息道:「侯小贼身后之人才是宅主,龚焕
翔本是傀儡,一丘之貉,显然可见,不然,迄至如今,玉箫真人为何尚未前来相
救。」

  「说不定玉箫真人遭了毒手。」

  长孙琰不禁冷笑出声,道:「玉箫真人乃武林名宿,并非无能之辈。」

  陆曼玲眸中泛出骇然神光,道:「看来此宅主人,真如师伯之言是个极厉害
的人物了。」

  长孙琰接道:「既然厉害,其手段必然凶残狠暴,洒入酒中的药粉,避毒珠
尚不可解,其厉害的程度由此可想而知,如非贤侄女提起「九幽玄功」,老化子
现巳魂游墟墓了。」说着忽转目望着奚凤啸道:「此人如何能安然无恙?贤侄女
能否平息老化子胸中疑虑。」

  陆曼玲道:「师伯是说闵少侠系侯小贼同党故弄圈套,使侄女不疑。」

  长孙琰冷冷答道:「正是。」

  陆曼玲忖道:「师伯猜疑之言,委实无词可驳,莫非他真是……」曾参杀人,
虽其母之贤,深知其子端正,也为之所动,故陆曼玲疑念一生,不禁向奚凤啸道
:「大丈夫光明磊,何事不可言……」

  奚凤啸怒道:「在下再三言明,并无意于碧虹剑,偏见执拗,含沙射影,不
料竟出自武林高人口中,可笑亦复可卑。」长孙琰闻言鼻中冷哼一声,目中顿萌
杀机。

  陆曼玲娇笑道:「少侠不可动气,我这师伯就是性情未免过于偏激,其实面
冷心热,俗彦有云:「退一步想则万事皆平」,少侠谅亦是精擅「九幽玄功」?」

  奚凤啸淡淡一笑道:「武学一道,浩瀚如海,即以毕生之年沉浸其中,所得
者亦不过九牛一毛,姑娘如不说出以「九幽玄功」解救,在下此刻心中疑窦较长
孙老英雄过之无不及,当然,在下亦是用独门绝学化解。」

  长孙琰冷笑道:「胡说,这话有谁相信?」

  陆曼玲道:「我相信。」

  长孙琰愕然瞪目,摇首道:「姑娘,如此谬托知己,将后悔莫及。」

  陆曼玲纤手一掠云鬓,轻声娇笑道:「好啦,尚未脱险,即已争论离心,虽
愚者而不为。」说着莲步姗姗向昏睡在地女婢等人走去,施展魔教绝乘秘学「九
幽神功」一一施救。

  风尘神乞长孙琰满脸不忿之容,怒视着奚凤啸,似欲全力一击出手,却又心
有所顾忌。奚凤啸似若无睹,凝神贯注着陆曼玲施展魔教玄功罕见之手法。石室
内寂静如水,空气沉闷如重石压胸,只觉郁逼难舒,呼吸不能。约莫半个时辰过
去,婢女及大汉一一醒了过来,挺跃立起,神色仍萎靡困顿。

  陆曼玲娇笑道:「侯小贼一番心血是白费啦。」

  蓦地——石室暗门轧轧开启,却不见有人进入。长孙琰不禁大震,右掌平胸
蓄势待发,身形意欲扑出。陆曼玲低声道:「且慢,慎防暗算。」

  奚凤啸已自一闪而出,室外右而一条长长的甬道,昏茫暗黑,凝目望去,只
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在暗中缓缓走去。不禁一怔,暗道:「是春梅么,她为何向那
面行去。」情不自禁暗随而去。才只走出两步,突感肩上一松,那柄碧虹剑却不
翼而飞,心神只觉一颤,大喝道:「什么鼠辈。」五指反甩抓出。

  指力甚劲,划带出一片啸风之声。那知指头抓空,身后静荡荡的并无半个人
影,奚凤啸不由愣住。只听暗中传来如蚁语声道:「婢子已将碧虹剑取去,赶回
覆命,恕未能偕少侠同行。」

  赫然正是春梅语音,不觉暗暗叹息道:「我如何向陆姑娘交待?」

  忽听陆曼玲道:「闵少侠你受伤了么?」

  奚凤啸疾掠入室,面现愧疚之色道:「碧虹剑被人暗劫取去。」陆曼玲闻言
花容失色。

  长孙琰面目一变,大喝道:「老化子之言如何?分明与侯小贼狼狈为奸,密
谋串通骗取碧虹剑。」

  奚凤啸大怒道:「老英雄话要尊重点,不可自失身分。」

  陆曼玲突五指迅如电光石火,摘下奚风啸胁下一支豹皮革囊,疾跃开去,道
:「想不到少侠竟是个外貌诚厚,内藏险诈之徒。」

  奚凤啸神色微变道:「在下目前含冤莫白,难怪姑娘痛恨,如赐在下机会,
当在短短时日内必将珠剑璧还,但姑娘摘取在下革囊却为了何故?」

  陆曼玲道:「我要探出你的来历。」说时在囊中倾出三支铁翅蝙蝠,当啷坠
地。

  长孙琰目睹铁翅蝙蝠不由面色大变,陆曼玲面色如罩浓霜,两道利刃神光注
视在奚风啸身上,奚凤啸不禁大愕。他竟忘怀了囊中还有铁翅蝙蝠,黯然道:「
说出来姑娘也是不相信,这铁翅蝙蝠是在下途经荒山,在三具尸体内起出。」长
孙琰突伸两臂,两掌交错猛劈出去。

  奚凤啸只觉一股如山掌力撞来,忙身形一斜,横掌一式「投鞭断柳」划出。
只听长孙琰冷笑道:「难怪老化子看你不顺眼,原来是个巧言利舌骗徒。」双掌
疾撤,身躯旋转如风,避开「投鞭断柳」这一式奇招,立时晃摇双掌,欺身进招。

  只见掌影漫空,巨飚如潮。老化子恨透了奚凤啸,出招辛辣,掌力足能裂石
开碑,真要是叫他打实了,奚凤啸不死亦必重伤。奚凤啸夙性耿直,不擅作伪。
但为事所逼,迫不得已,故对陆曼玲未免内疚,见老化子出招狠辣,只仗转动身
法闪避,间或方出一招逼退长孙琰。

  陆曼玲是个心计至工,雄才大略的红粉英雄,她对事有其独特的观点,她不
以为长孙琰看法完全正确。固然奚凤啸有其可疑之处,一个人有其光明磊落的一
面,当然亦有其隐秘不可告人之苦衷,不论是谁,均脱不了此一范畴。

  奚凤啸既是侯小贼同党,不可能罹受药粉之毒,如此,奚凤啸大可乘着陆曼
玲长孙琰药力发作之际施展毒手,碧虹剑岂非垂手可得。陆曼玲深悔其责备奚凤
啸外貌良善,内藏险诈之言过重。但少女矜持性情羞于认错,暗道:「目前情势
须急于脱险出困,如今室门大开,须立即出外一探,且不管他两人拚斗如何。」
心念一定,欲待向室外飞身跃出。

  突听室外传来一阵朗朗大笑道:「在下极为钦佩你等闲情逸致,还未出困就
已拚个你死我活。」只见人影疾闪,显出玉面朱唇,目光阴森的候姓少年,身后
尚排有一列锦衣武士。

  侯姓少年又发出朗笑声道:「在下惊异陆姑娘之能,将在下秘制药粉之毒逼
在空穴内,不过只能保住三年性命,逾期则毒性侵入脏腑不治。」这时长孙琰与
奚凤啸两人身形已分。

  长孙琰冷笑道:「老化子一向不信邪,即是活不出三年,但必手刃你这小贼。」

  侯姓少年哈哈大笑,忽目注奚凤啸道:「大明湖之游赏心悦目否?」

  奚凤啸沉声道:「你只有这句话要说么?」

  侯姓少年眼角瞥见地上三支铁翅蝙蝠不禁面色大变,厉声道:「这铁翅蝙蝠
从何而来?」

  奚凤啸心中一动,道:「莫非你就是这铁蝙蝠物主?」

  突见侯姓少年身后一个锦衣武士咧嘴叫出一声惨嗥,面如败灰,身形摇摇欲
倒。甬道远处传来阴寒如冰的笑声道:「侯惠,你转告令叔,碧虹剑已为老夫取
得,别再枉费心机了。」语声送入侯惠耳中,只觉脊心泛起一股奇寒,不禁机伶
伶打一寒颤。

  那锦衣武士身形急剧摇了数下,双足一软,栽仆在地气绝废命,其余锦衣武
土纷纷大喝循声扑去。陆曼玲口中忽发出一声惊噫,星眸中泛出诧异之色,手指
着死者背心上,道:「师伯,你瞧这是什么?」长孙琰奚凤啸候惠六道目光向尸
体望去,只见尸体上赫然正钉着一支铁翅蝙蝠。

  侯惠面色铁青,厉声一笑,转面疾闪而杳。奚凤啸倏地伸臂拔下尸体那支铁
翅蝙蝠与地上三支一比,只觉款式一般无二,铸造精巧,栩栩如生,分明是同一
人所用,不禁喃喃自语道:「这是我所见的第四支。」

  陆曼玲娇声道:「闵少侠,你说什么?」

  奚凤啸听而无闻,一言不发,将四支铁翅蝙蝠收在一齐,装入豹皮革囊系于
胁下,淡淡一笑道:「在下有生之年,必将碧虹剑追回璧还陆姑娘……」

  陆曼玲清流双目中露出歉疚之色,道:「少侠……」

  奚凤啸道:「在下是个外貌诚厚,内怀险诈之徒,薰犹不可同器,不必再说
了。」说时身形已迈步而出。

  只听陆曼玲颤声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」

  奚凤啸心中不禁油然泛起一种莫名感慨,他不怨恨陆曼玲长孙琰,只觉江湖
云诡波谲,非用间施诡不能达到目的,错在自己,岂能怨尤他们。但感造化弄人,
不由自主。忖念之间,身形向漫长昏暗甬道尽端走去。陆曼玲长孙琰等人尾随在
奚凤啸身后两丈开外。

  尽端向右转角处显出一间凿石开成的大厅,厅内上端摆布成一张虎皮交椅,
两列两行议事大椅向左右伸展,但寂无一人。壁顶嵌着一颗拳大明珠,散出柔和
的光辉。这大厅有进口无出路,奚凤啸不禁暗道:「春梅分明向此处而来,无疑
的是一定有出路,春梅又为何不暗中通知我逃走之径。」

  他似发现什么,不禁一怔,目光笔直凝视在虎皮交椅左脚下。陆曼玲翩若惊
鸿般,首先掠入厅内,不禁出声道:「闵少侠,你是怎么了。」只见奚凤啸一跃
而起,落在虎皮交椅前,伸手拾起一物,不由趋前端视。

  奚凤啸掌中托着一支铁翅蝙蝠,嘴尖已然断缺,似是被内家罡气或坚硬之物
撞毁。陆曼玲目露幽怨道:「闵少侠,你看出什么蹊跷么?」

  奚凤啸不答,只垂目沉思,暗中忖道:「这铁翅蝙蝠主者为何而至石室中,
难道亦为碧虹剑而来么?否则,亦与此宅主人大有关系。」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,
不由深深为春梅担忧。

  陆曼玲道:「闵少侠,你为何不说活?难道恨死了我么?」说罢展齿一笑,
笑容中流露出无限的感伤。

  忽听身后长孙琰低声嘀咕道:「此人巳四旬开外,奇丑无比,怎可称他少侠,
就非要求他不可么。哼,老化子偏不信。」

  陆曼玲回面怒道:「师伯,你不知道最好别说,祸苗是师伯惹出,难道还不
够么?」

  长孙琰见陆曼玲变脸,不禁面红耳热,只有闷声不响,暗中却嘀咕道:「老
化子不知道,你知道,既然你知道何不早说,也免得我老化于闯出此祸。」

  奚凤啸将断铁翅蝙蝠收藏囊中,凝目注视陆曼玲一眼,淡淡—笑道:「在下
怎能怨恨姑娘,处于在下处境,换了别人照样疑心在下居心叵测,但事情终有水
落石出之时,在下实有难言之苦衷,日后姑娘恨我谅我在所不计。」

  陆曼玲听得奚凤啸之言话中有话,不禁一怔。盈盈笑了笑道:「无论如何,
不管少侠是否图谋碧虹而来,我都不会怨恨少侠,反正我已将碧虹剑赠与少侠了。」

  奚凤啸正色道:「昨日之非,顿成今日之是,又安知不是他日之非,也罢,
在下不如实话实说,在下确为力图谋碧虹剑而来。」

  此言确是出自奚凤啸肺腑,非但陆曼玲不信,即是长孙琰也认为奚凤啸故作
愤气之言。陆曼玲幽幽一叹道:「你我虽萍水相逢,但共患难一场,自比别人情
义远较深厚,难道少侠为了方才误会,一时失言,竟情断义绝了不成?」说时一
股哀怨感伤不禁泛上心头,热泪盈眶,濡然欲滴。

  长孙琰见状不由大诧,暗道:「我这侄女,秉性坚强刚毅,从未见她落泪,
怎么今日竟为一个不相干之人声泪俱下,这道理老化子实在想不通。」他不知陆
曼玲一缕情丝深深系着奚凤啸,男女相悦,端在缘字,迎之不来,推之不去,丝
毫勉强不得。

  奚凤啸慨叹一声道:「并非在下对姑娘误会,只是在下处境有难言之苦。」

  突然——四壁暗门一开又合,涌出十六个锦衣武士,右腕扬刃,左手握着一
具苗疆野人特制的诸葛连弩,扑攻而来。这诸葛连弩制作精巧,弓上排着九支淬
毒利箭,仅一掀弓上暗钮,毒箭立即连珠射出,锋利无匹,见血封喉,端的厉害
至极。

  长孙琰大喝一声,抢先攻去。陆曼玲抢过婢女手中一把长剑,扬腕洒出一片
寒星,长身罩袭而下。彪形大汉及女婢纷纷出手猛攻,迎向锦衣武士而去。十六
名锦衣武士显然是经挑选出的好手,个个武功高强,刀光电奔,出招辣毒,配合
谨严,却按弩不发。

  奚凤啸却不动手,目光扫视四壁,似欲找出开启暗门机钮。仔细搜觅了两眼,
却找不出机钮所在,忖道:「不如生擒一名匪徒,酷刑之下,何求不得。」心念
一定,只见陆曼玲等人均是万守于攻,防避诸葛毒弩射出,暗道:「这样缠斗下
去,万一匪徒增援,岂非自断生机,活活困死在这地穴之中。」

  蓦地一声惨叫腾起,长孙琰五指诡疾抓住一个锦衣武士,左掌迅快往胸前印
下,顿时七孔流血,心脉震断而死。此举触怒了锦衣武士萌动杀机,只听一声大
喝道:「速束手就缚,可免一死,倘逞强顽抗,毒弩一发,汝等无法活命。」

  话未落,陆曼玲和剑流芒电闪,已划开了一个锦衣武士左手腕脉,诸葛毒弩
坠地,血涌如注,大叫倒地。其余四名武士大惊倏地倒跃而出,贴壁屹立,左臂
齐伸,按弩待发。此际虽暴燥刚烈的长孙琰也不敢犯险进扑,怕毒弩一发,无法
兼顾,伤着了谁也感辣手。

  陆曼玲也觉碧虹剑失去,不能以避毒珠解开剧毒,对方又站立不同方位,出
手一击,无法将他们悉数毙命,不禁犹豫为难。转瞬之间,情势突变,只见锦衣
武士纷纷闷哼出口,面色惨变,左臂倏地垂下,毒弓堕地出声。

  陆曼玲等人不禁一呆,突见奚凤啸跃到一个武士之前,五指掀脱下颚,飞点
「期门」穴一指,沉声道:「如想活命,速领我等出去,不然在下点了尊驾的五
阴鬼穴。」那锦衣武士面色大变,汗如雨下,望了奚凤啸一眼,示意紧随他去。

  奚凤啸颔首道:「尊驾先行吧。」那锦衣武士步履蹒跚迳向室外走去。

  奚凤啸紧随他身后,亦步亦趋。陆曼玲长孙琰相视了一眼,露出惊奇神光,
率众随着奚凤啸而出。长孙琰低声道:「他用的什么武功,能在弹指之间将十四
人同时制住,老化子见多识广,还未听说过有此神奇武学。」

  陆曼玲默然不作答,只觉一阵落寞伤感情绪无由泛起,涌塞心头。一刹那间,
但觉百愁千感,纷歧丛生,幽怨眸光凝注在奚凤啸俊逸潇洒的背影,泪光莹然欲
滴。她知道出险后奚凤啸毅然离去,不由暗叹道:「只缘流水落花两无情,情丝
难纱千万重。」两滴泪珠偷偷顺着香腮流下。

  一片紧傍着峭壁层峦黝黑茂密的森林,如银月华透着叶隙穿入,月影如钱,
铺地成锦。林内十数条人影鹤行鹭伏,迅速移动。片刻时分已赶过丛林,到得一
块岩嘴上。正是陆曼玲等人,只觉那锦衣武士一嗅落崖嘴,疾然停步,转向望着
奚凤啸。

  从他眼中可惴知其意,是现在已出险地,此去安然无险。奚凤啸疾伸两指点
向锦衣武士,所点的穴道却在周天要穴之外。风尘神乞长孙琰暗暗诧异,忖道:
「这是点的什么穴道,老化子浸淫了武功数十年,对于点穴一道独擅,却难知其
玄奥。」心中着实孤疑不解。

  但见锦衣武士应指倒地,宛如气绝。奚凤啸目注陆曼玲道:「有烦姑娘命随
从与此人换上一套俗装,送至十数里外僻处弃置,两个时辰后即渐醒转,此人被
在下废除一身武功并神智丧失,不复记忆前事,永绝后患。」

  陆曼玲双瞳中隐泛一丝哀怨,嫣然一笑道:「你是要走了么?」

  奚凤啸避开陆曼玲的目光,答道:「在下留此无益,愿姑娘保重,日后有缘,
当再相见。在下就此告别。」说着长施一揖,转身洒开大步走出丈外,又停身回
面道:「碧虹剑誓必追回,在下已留有燕京地址,三月之后姑娘命人稍一口信转
知在下,在下定将碧虹剑璧还姑娘。」

  话落疾然转身,忽听陆曼玲出声呼唤:「少侠留步。」

  奚凤啸不禁一怔,回身问道:「姑娘还有何事吩咐?」

  陆曼玲幽幽一声低叹,凄然笑道:「我有一个请求,不知少侠可否赐允?」

  奚凤啸暗中一皱眉头,道:「只要在下力之所及,无不如命。」

  陆曼玲道:「少侠请揭下面具,我属下尚未见过少侠庐山真面目,日后江湖
道上如遇,恐增误会。」

  长孙琰闻言暗道:「什么?他竟非本来面目,我老化子又再次失眼了。」只
见奚凤啸迟疑了一下,抬腕伸手在耳侧揭下一层面具,显出星目胆鼻,俊美如玉
的面庞,眼神中特具有一种令人不可抗拒气质,如磁引针,不能自己。

  长孙琰暗赞道:「英姿焕发,丰神潇洒,老化子走遍江湖,尚未见过如此佳
绝的人品……」忽地老化子恍然悟出陆曼玲为何要瞧上奚凤啸庐山真面目真正用
意,原来小妮子一缕情丝已深深系在这少年身上,不由自主,见奚凤啸去意甚坚,
奈少女矜持,无计相留,话又难以出口,故而托言,用心至为良苦。

  须臾,奚凤啸抱拳笑道:「姑娘珍重,在下人去心在,友情常忆。」

  陆曼玲暗中跺了跺脚,迸出娇笑道:「你去吧,但愿后会有期。」奚凤啸抱
拳一拱,转身迈开大步走去。

  陆曼玲一语不发,目送奚凤啸身影消失后犹自久久不久,只觉一股悲楚由心
底生起,不禁眼中濡湿,两行珠泪断线般流了下来。老化子长孙琰在姑娘身后发
觉陆曼玲两肩微微耸动,已知就理,不由暗中叹息一声,忖道:「怨我老化子固
执偏妄,生生拆散一对佳偶,老化子有生之日,决助他们重圆破镜。」遂道:「
贤侄女,我们走吧。」

  陆曼玲鼻中轻哼一声,举掌一挥,身形如箭离弦疾射了出去。长孙琰又暗暗
长叹一声,率众疾随陆曼玲身穿林掠了出去。月影西斜,陆曼玲疾如电飞奔出十
数里,到得一片旷野中,只觉心头闷郁难舒,如压巨石一般。不禁停下步来,仰
面深深呼了一口气。

  长孙琰飞掠而至,见状呆得一呆,道:「贤侄女,这都怨我老化子,老化子
为赎前惩,有生之年,当助你了此心愿。」陆曼玲垂首不语。

  长孙琰暗道:「男女相悦,非外人所能了解,哼,你不说话,老化子偏要你
说话。」故作迟疑长叹一声,道:「不过,此人实居心叵测……」

  陆曼玲忽的抬面,星眸中吐出两道怒芒,道:「伯父,你不要故入人罪,再
要如此,侄女与伯父分道扬镖,各行其是。」

  长孙琰忙道:「贤侄女不可动气,老化子绝非无的放矢,更不能一误再误,
问题就出在碧虹剑上,因老化子听出他似知碧虹剑是何人取去,如非预谋……」

  陆曼玲道:「这个,侄女早就知道了。」

  长孙琰说道:「怎么,你知道了,如何不当面揭破。」

  陆曼玲冷哼一声道:「亏伯父还是风尘异人,武林名宿,这道理都想不通,
侄女既赠剑与他,话已出口,绝无收回之理,更不能禁止他将剑借与别人……」

  长孙琰道:「对极,贤侄女言之有理,不过……」

  陆曼玲冷笑道:「不过什么?侄女料他借剑与人,其中道理简单得很,系受
人之托,不然也是受恩图报,目的端在于避毒珠救人一命,事后侄女坚信他能璧
回原赵,如当场揭了于我有什么好处?」

  长孙琰暗道:「对,如果当场揭破,两人之间裂痕将更加深,至于不可收拾,
老化子岂非罪大恶极。」不禁语塞,当下钦佩陆曼玲机智实非常人可及。

  只听陆曼玲幽幽叹一声道:「侄女此举,无非预留日后相见之地。」

  长孙琰只觉愧疚于心,道:「好,咱们赶往燕京去找他,老化子实在不明白
贤侄女涉足中原为了何故?」

  陆曼玲冷冷答道:「日后就知。」说时突然面色一变,忙低喝道:「速藏身
草中。」身形一转,隐入草内。老化子等人身藏入草中,只见来路现出一条人影,
疾如流星赶来,现出一黑衣蒙面的老叟。

  这蒙面老叟到得距陆曼玲身藏身之处三丈开外猛然停住,目中如炬神光向四
外扫视卫瞥,伸掌入怀取出一物,就着昏茫月色之下凝神审视掌中之物。陆曼玲
目光锐利,暗中已察出蒙面老叟掌中正是一支震骇武林,名闻天下的铁翅蝙蝠,
不由心神一震。

  只见蒙面老叟将铁翅蝙蝠在掌中反覆审视,面色虽不可见,但眼中却露出极
为惊骇之色。蓦闻蒙面老叟鼻中怒哼一声,身形倏地冲霄拔起,斜掠穿空,去势
如电,眨眼即杳,这老叟身法之奇,去势这快,武林罕睹。陆曼玲看得心头骇异,
忖道:「此人看来也是追查铁蝙蝠而来,但不知是何来历?」

  只闻一阵急风振荡衣袂,瑟瑟之声传来,远处现出数十条身影,疾奔如风而
至,为首者正是黄河巨寇老龙神上官相。老龙神上官相张眼望了这片旷野一瞥,
突然回面沉声道:「推过来。」一个锦衣武士被两人押了上前,武士口角张开,
眼中充满激怒之色。

  上官相问道:「查了他的口中没有?」

  「属下已查过了,并无烈性毒药贮于齿隙。」

  上官相右手疾伸,朝锦衣武士颚骨一送,「咯」的声响,颚骨重合,并沉声
道:「你说总瓢把子往此处奔来,为何一路急追始终未曾发现?」

  锦衣武士目中怒意增浓,答道:「总瓢把子轻功身法武林独步,岂是常人能
望项背。」

  上官相闻言不禁杀机毕露,大喝道:「你敢轻视老夫,出言奚落。」右掌翻
腕一招,欲待出手击出。

  忽地,一个面颊瘦削五旬老者跃前,忙道:「令主掌下留情,此人一死,线
索即断,又须重头作起,不可遂了此人求死心愿,令主至少挑破了老贼总坛,从
此声名远震,威慑江湖。」上官相鼻中冷哼一声,一支右臂缓缓垂了下去。

  锦衣武士忽现笑容,道:「我不过是实话实说,你道总瓢把子是惧怕你逃去
么?哼,梦想天开。」

  上官相一腔怒火方才压下,闻言又倏地猛升,厉声喝道:「那么他为何逃走?」

  锦衣武士毫不畏死,抗声答道:「上官令主,咱们令主为追踪一人而去,并
非惧怕于你。」

  「追赶何人?」

  「此人也是上官令主急欲捕获之人,就是铁翅蝙蝠主者。」老龙神上官相不
禁大愕,久久不发一语,却腹内疑信参半。

  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朗朗大笑道:「上官老师,此人所说确是真情,但他不
过是个蚁末这辈,所知亦无多。」上官相听出那是太极双环刘文杰的语声,话音
未落,刘文杰已划空飞落在身前。

  只见刘文杰面带微笑道:「老朽在展天行等人撤去之后,就潜入宅内窥探,
但宅中静荡荡地井无一人,老朽守候了将近半个时辰,忽发现两条黑影拔上一层
屋面,等老朽赶去时已迅疾杳失……」

  上官相问道:「后来呢?」

  刘文杰道:「老朽暗中搜完,遍无影踪,忽地有两条人影一先一后奔近,老
朽急掠身树顶,后者身法奇快迅捷无伦伸臂抓向前者,堪堪抓中前者时,前者身
形一塌,反臂甩腕打出三支暗器,猛地暴腾穿空逸去。」

  上官相望了刘文杰一眼,道:「刘大侠语焉不详,兄弟难以悟解,前者是谁?
后者又是谁?」

  刘文杰目中射出湛然精芒,扬声哈哈大笑道:「上官老师,你是聪明绝顶之
人,今日难得也装糊涂,三支暗器就是铁翅蝙蝠。后者也就是此人所说的总瓢把
子,黑衣蒙面老叟……」

  「蒙面老叟。」上官相不禁惊诧出声。

  「是的。」刘文杰说道:「他之所以蒙面,非但此人莫测高深,就是他的属
下亦难知他的来历形貌,所以老朽说此人所知不多。」说着手指了一指锦衣武士。

  上官相不由相信了大半,道:「那前者无疑是举世瞩目之持用铁翅蝙蝠之人
了?」

  「其中还有点疑问。」刘文